碧空艷陽之下,玉階高筑,千傾王殿金壁飛檐,久歷數十年風雨,終是迎來六合共主。然則,千秋功業,后傳于世,巍巍強趙已去,回溯先秦初始,其間種種奧秘卻是令人嗟嘆不已。
公元前259年,七國紛爭不休,連年征戰廝殺,遺留多少冤魂枯骨。尤在長平戰役過后,趙國背約,拒不割六城予秦,秦昭襄王發兵攻趙,從而開啟長達三年之久的邯鄲大戰。與此同時,共主嬴政降生邯鄲,其父嬴異人尚且受制于城中,不得自在。
一日盡去,黃沙陰雨襲降,邯鄲城橫亙數百里,卻是臨近飄搖。秦將王龁率軍列陣城外,趙將龐燰亦是枕戈待旦,直至秦使墜城身亡,待得一聲令下,兩軍戰火相交,箭如飛蝗。投石機與弩車前赴后繼,不僅傷損兵卒慘重,更令無辜百姓枉死,國破家碎。
霜降八月初,時令乖戾天下失序,呂不韋勘破年景冷暖,寧舍千金家宅,仍要護送嬴異人出城,另尋良主。嬴異人出身秦王室,在趙為質八年,如今娶妻趙姬,生子嬴政,眼見戰事愈烈,唯有重做打算,囑托申越保護好趙姬母子。
相邦趙勝懷疑呂不韋與嬴異人預謀不軌,便令部下將他綁入平原君府,幾番質問未果,索性吩咐趙將李堅率領甲士“斬草除根”。呂不韋察覺危險,連夜趕往異人宅邸,因不見趙姬母子,只好先帶嬴異人離開。
奈何馬車躲過追兵,幾經周折,卻在邯鄲城下被阻。城門吏礙于王命,不敢隨意放行,可見呂不韋竟欲以死相逼,顧及疇昔恩情,索性下令開城。夜色迷離之中,馬車揚長而去,途徑郊林荒野,僅有兩旁蕭瑟幽靜,左右不見人煙。
嬴異人掛牽趙姬母子安危,得悉二人尚在城中,因此擔心申越難與趙軍抗衡,于是果斷跳下馬車,執意折路返回。呂不韋深知嬴異人性情敦厚,毫無帝王心術,可他營商多年,最善利弊權衡,所謂千萬句諫言在心,抵不過一句秦王立儲,再愚鈍之人總該明白背倚氏族立命,執掌公器安身。
質趙八年,等同恥辱八年,嬴異人身為頂天男兒,知生有涯,死有涯,而權無涯,天下無涯。恰好華陽夫人膝下無子,若是受她庇護,擁為嫡子,繼位就能順理成章。如此天命所歸,終讓嬴異人放緩腳步,轉身叩拜呂不韋,君臣相得,復何求也。
不待霜霧散盡,一輛緇車匆忙駛出峽谷叢林,越過邯鄲直向北去,趙國甲士窮追不舍。伴隨視野逐漸開闊,黃沙丘野映入眼簾,緇車戛然而止,猶如鐵塔般巋然不動,停滯原地,其中一面車輪深陷坑內,難再前行。
情急之下,呂不韋與鄭義帶著嬴異人徒步狂奔,總算在半路遇見百夫長李夫,只可惜輕步兵難敵騎士,陣法很快便被李堅攻破。正當數名秦兵抵死對抗之際,幸好王龁指揮大軍及時趕來,逼得李堅下令撤退。由于兩軍交戰未止,王龁還需坐鎮軍中,于是特地安排御者嫪毐護送呂不韋等人。
邯鄲城內,趙姬母子受申越保護,暫且避過追捕,三人躲進農家茅舍,只見一名女孩跪在老婦身旁,神情悲戚。縱然申越不擅醫術,但也知老婦氣息奄奄,命不久矣。腳步聲從門外傳來,申越急忙將趙姬母子拉到帳后,幾名官兵破門而入,哪怕面露嫌棄仍不忘搜查,多虧小女孩急中生智,謊稱家母身染瘟病,使得官兵聞之色變,轉身離去。
眼下秦趙屢番激戰,每次浴血過后,仍舊難分上下,即攻不進邯鄲,又擊不退秦軍,僵持日久,人心惶惶。嫪毐不負所望,一路躲過追殺,終至咸陽地界,成功會合樊於期。呂不韋通過箭矢斷定最后一批刺客乃是秦人假扮,至于為何會對公子趕盡殺絕,其意盡數隱于話音之下。
正因懷揣這份忐忑不安,嬴異人整裝上路,又是一番鞍馬勞頓,抵達咸陽時,已經暮色降垂。半片夕陽懸掛城頭,嬴異人朝城門方向激動跪拜,久別重逢之喜涌上心間,目皆飛紅,而淚未輕彈。無需多久,秦國將會易主,不僅是這座咸陽城,連帶整個天下,都可歸于嬴異人。
然而在收獲這份成就之前,還需經歷一段東躲西藏,嬴異人原本昂奮的心緒,在進入咸陽獄后,倏忽沉了下去。咸陽城耳目眾多,為能揪出內鬼,唯有暫歇此處,鄭義拿出錢帛,叮囑胞弟鄭貨對嬴異人多加照顧。
經由陽泉君羋宸引薦,呂不韋登門拜訪華陽夫人,恰好見她正襟危坐,手持卜筮,所問之事竟與子嗣有關,可知其受寵多年尚有憾愿,沒能為安國君誕下兒女實乃心結所在。
正因如此,呂不韋更加極力游說華陽夫人盡早召見嬴異人,畢竟秦法規定唯有贏姓宗室方可授爵,嫡長才能承襲根基。況且一卜既出,便已明晰,此卦象從未有差,縱然華陽夫人心生不甘,但也需得顧全大局,無論是子以母貴乎,亦或母以子貴乎,只要是有子立嫡,便保宮闈安矣。
士倉于陽泉君府內安插耳目,根據密報得知呂不韋已帶嬴異人入城,只因藏匿地點不明,所以無法貿然打草驚蛇。思及之前派人追殺均已失手,秦公子嬴傒決定親自率人守在安國君府外,直至呂不韋現身。幸好呂不韋早有對策,事先備好牛、馬車各一輛,分路而行,結果嬴傒自作聰明,沒想到乘坐牛車之人竟是羋宸。
當晚云聚于空,似天際隱雷共縈耳中,只此一刻,雨勢復急驟來,聲聲敲人肺腑。安國君嬴柱苦惱邯鄲難攻,糧草調配,整日寢食不安。華陽夫人不便過問國政,索性將嬴異人歸城之事告知嬴柱。
與此同時,趙國密探莫必獲悉嬴異人藏身咸陽獄,急忙飛鴿傳信至嬴傒府。原本安于一隅的地牢,忽然闖入無數秦士,砸開門鎖,只見嬴異人佇立原地,即便一身粗布常服,仍未失掉儀態體統,面對長兄質疑,盡量沉著冷靜回應,還有些許惶惑與決然。
獄吏鄭貨無法阻止嬴傒,趁機溜出地牢報信,呂不韋叮囑他務必設法拖延,繼而趕往安國君府求救。鄭貨臨危受托,假借索要好處為由,亦對嬴傒展開糾纏。嬴傒不堪其擾,允諾以錢換人,剛要將他抓回府,沒想到羋宸突然出面阻攔,先兵后禮,指給嬴傒一條明路。
無詔歸國,擅自劫獄,無論是誰皆已觸犯秦法,實在不值再添私斗罪名。如今擺在嬴傒面前,不僅是王位歸屬,而是關乎存亡,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羋宸帶走嬴異人,如同行尸走肉般,承受著士倉的怒斥,以及痛心疾首。
考慮到孤女無依,又有救命之恩,趙姬決定領她一同逃難。奈何途中卻被城兵發現,申越負責斷后,阻攔城兵追擊,確保趙姬母子和孤女先行離開。
正當三人匆忙跑到城門口,怎料兩旁百姓竟起喧嘩,聞聲抬頭望去,一眾魏軍由遠至近,氣勢磅礴如虎狼,直接安營扎寨于城外,以便抵御秦軍。申越見此情形,反倒認為現下不宜出城,應藏于城中方為安全。
楚國大殿上,信陵君魏無忌親自率兵馳援,實乃大義,孝成王趙丹尤感欣慰。只可惜山東六國本該唇齒相依,唯獨韓、齊兩國不肯派兵,如今只能靜等春申君消息。
由于王龁本就攻城日久失利,再加上魏軍駐守邯鄲,于是立即向咸陽發去急報。秦臣蒙驁擔心此役不利秦軍,如實轉達嬴稷,尋求對策。嬴稷不懼魏國兵力,僅是顧及軍心失衡,便傳令王龁、王陵二人,加緊時間攻城,盡快拿下邯鄲。
召見之日如期而至,羋宸陪同長姐華陽端坐,本應一室闐靜,忽聞門戶開合,楚樂傳來。嬴異人著楚服,吹排簫,以一首《云中君》引華陽夫人思鄉落淚,備受感動,就連語氣也都分外親切。待曲結束后,嬴異人雙手交疊,垂首一禮,恭敬落座下方,承華陽夫人賜名“子楚”。
自從嬴異人邁入殿中,呂不韋負手立于鴉色廊前,許久未動,他不知道此番面談情況如何,但在先前已對其叮囑凡事需得頜首低眉,不可違命。華陽夫人心情頗好,打算要為嬴異人指門婚事,對方正是韓國公主韓霓。
嬴異人不愿辜負愛妻趙姬,連忙坦言已在楚國成婚生子。然而華陽夫人滿不在乎,哪怕嬴異人心有所屬,可若作為秦國未來儲君,決不該將把柄落在敵國,甚至迎娶賤婢為妻。歷來王室子孫多半身不由己,一切陰謀終作陽謀,念其繁瑣處,長矛一指,皆在名正言順。
呂不韋勘破華陽夫人用意,無非是以聯姻為由,順帶控制嬴異人。秦廷各路駁雜,九曲十八彎,道道可見羋氏手筆,如果嬴異人選擇反抗,此生再也無緣立儲。最終嬴異人答應成婚,并在華陽夫人及羋宸見證下,與韓霓共飲合巹酒,正式成為夫婦。
邯鄲邊境,趙國戰書送往秦軍營帳,邀約王龁明晨迎戰。隔日鐺鐺曉漏,春申君入主趙國,三部合力圍攻秦軍,遍地黃沙,悲腔瑟瑟,這場以少對多的大戰一觸即發。
日過不久,一道詔書突然降臨,正式宣布嬴異人要于太廟進行加冠大禮,加冠禮意味著嬴異人將會成為華陽夫人之子,承繼嫡子之位,將來必是秦王的不二人選。鑒于此種重要之舉,同族兄弟議論紛紛,話語中多有不滿,覺得嬴異人不過是在趙國為質八年,并未立下什么功勛,根本配不上立為嫡子,而呂不韋則是將嬴異人上位嫡子的幕后推手,著實不可小覷。
嬴傒在一旁聽到后心情沮喪,原本就認為呂不韋詭計多端,為人賊心私利,所以不愿聽從士倉的“修好”勸諫。如今又見呂不韋陪嬴異人同入太廟,再加上旁人話如鍼芒,直擊內心,嬴傒越想越氣,繼而拔劍刺向呂不韋。
怎料在這關鍵時刻,嬴異人挺身擋劍,任誰也難以理解作為王室子孫,居然會以命相護賤商。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所驚呆,嬴柱馬上命人將嬴傒拿下,華陽夫人則奔跑著去查看嬴異人的傷勢。
雖然賤商之命死不足惜,但嬴異人的受傷坐實嬴傒殘害手足之大罪,嬴柱對嬴傒痛心疾首教訓之時,士倉拄著拐杖趕來為嬴傒攬下所在罪責。嬴柱明知士倉舍身護主,但需要有人為此負責,外人總比拿親生兒子開刀要好一些,最終這件事以士倉被絞死,嬴傒被逐出咸陽發配邊關為卒而結束。
幸好嬴異人只是皮外輕傷,并不危及性命,暫時居于偏殿。呂不韋低頭思忖,待侍醫離開后,直接跪在地上,既懊悔自責又感動萬分,同時心有余悸,倘若嬴異人因他喪命,先前種種豈不是前功盡棄。
夏姬擔憂親兒傷勢,強闖偏殿探望嬴異人,母子倆分別八年得以重見,均已泣不成聲,縱有千言萬語,可惜無法由衷道出。畢竟事過境遷,地位與之不同,血脈親疏不足外人道,夏姬身份卑微,不配堪任嫡子阿母。
正午時分,士倉于牢中受刑。嬴異人經過片刻休息后,仍是負傷來到太廟,在公室族老的見證及主持下,順利完成“三加”之禮。聽著禮成二字從廟內傳出,呂不韋滿臉欣慰,還是那處鴉色長廊,回頭再看只覺風景截然不同,恰好深得人意。
時至公元前251年,西周君舉天子旗號,合縱攻秦,五十萬兵馬包圍伊闕,致使贏摎將軍受困于此,手握二十萬兵馬守城。面對此等眾寡懸殊的局勢,無外乎兩種對策,一則派兵增援,與五國聯軍正面對抗;二是贏摎率軍撤回函谷關內,憑借關隘阻擋,待敵軍退去。
章臺宮內,眾臣爭議不休,蒙驁請命領兵二十萬直奔伊闕合兵突圍,但因兩地距離甚遠,短時間內難以抵達,期間恐生枝節。章臺宮外,呂不韋和嬴異人在房間中圍爐炙肉,商討應對之策,呂不韋自是足智多謀,準確分析出其中利弊,恰巧與嬴稷想法不謀而合。
最終嬴稷指派嬴柱與贏摎共同領兵,繞過聯軍兵馬直撲洛邑,巧奪周都王畿,反客為主。雖然攻秦之舉已解,可是嬴柱近來身體不適,難以忍受軍旅之苦,嬴異人在呂不韋的提議下,決定代父監軍,前往伊闕再立功績。
正如嬴稷所料,此時乃是攻打王畿最好時機,沒過多久便屢番傳來捷報,連下對方數城。西周君聞訊色變,立馬放棄函關谷,懇請另外五國將領隨他一道回師馳援,營救天子。眼見函關谷駐軍陸續離開,嬴稷吩咐麃公領兵十萬東出至趙國境域,如若趙軍不回師阻擋,便可率軍經上黨,直擊邯鄲。
嬴柱去信給嬴異人,從而轉達嬴稷之意,看似應西周君求和,準許周天子繼續居住洛邑,卻要讓對方獻出三十六座城池以及土地人口。嬴異人代秦王出面商談,趙勝不僅出言羞辱,甚至用趙姬母子逼他放棄條件,沒想到嬴異人不受威脅,哪怕兵在其頸,依舊不負萬千將士的忠魂,寧愿獻出妻兒性命。
趙勝從未料想秦人如此虎狼,心如堅石,他無法像嬴異人一般,棄族親不顧,也知若是當真殺害趙姬母子,恐怕嬴異人必定血債血償。和談終以西周妥協而結束,贏摎對嬴異人佩服至極,感慨有此君主實乃大秦幸事。
前往邯鄲途中,一行隊伍遙遙而去,嬴異人縱馬趕來,對著囚車內的妻兒,揚聲道出思念,承諾會將他們接回咸陽。趙勝奪過弓箭,隨著一支長箭射向面前土丘,嬴異人前進步伐被阻,唯有目送隊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