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煙波蕩蕩,秋水層疊,一葉舴舟破浪而去,浮沉著三位珠民以及清瘦少女。舟首處正是衣衫襤褸的海市爹,此刻親手為女兒系上繩索,對她反復叮囑。
同船漢子心生不忍,卻又無能為力,他們出海成敗很是關鍵,能否取得鮫珠都會影響西嶼眾人的生死存亡。隨著“撲通”一聲,海市翻身扎進海中,旋即拖著腰間繩索往海底游去,很快湮沒于萬頃浩瀚。
時逢歲末,珠賦沉重,盡管大徽朝幾經更迭,諸氏平定儀王之亂,可是戰后創痛并未平復,國庫空虛全靠吸食百姓血肉。帝旭愛珠,地方官吏逢迎上意,索珠苛酷,珠民為能保命,唯有以繩系小兒腰縋海,引鮫人浮上,設法謀珠。
所謂引鮫,實則是利用鮫人的慈柔之心,海市從未見過鮫人,只覺得身處海底,仿佛與世隔絕。放眼望去,四周神光離合,群魚游弋,尤其看見人身魚尾的貌美女子,更令她震撼無比,險些忘了阿爹的交代。
由于海市缺氧太久,幸得鮫人護送才脫離危險。原本海市滿心歡喜,打算向阿爹講述方才經過,怎料阿爹竟從背后攥住她的脖頸,而那不遠處的鮫人看見漁民絞殺親子,從最初面帶笑意轉變成驚恐,再到后來的悲傷,逐漸落淚化珠。
一顆顆寶光流轉的鮫珠掉進海里,同船漢子見狀激動不已,立馬拾起網兜跳了下去,未曾察覺到身后的異樣。海市趁機咬傷阿爹的手,傷口的鮮血蔓延,飄向未知海域,平靜的碧波底下,起了看不見的暗涌。
轉瞬間,一個大浪逼近,朝向舴舟劈頭坍下,數百條鮫鯊從四面八方涌來。在水沫與亂流之中,其他幾人連同阿爹已然成為鮫鯊的腹中之物,反觀海市則被鮫人所救。幾束光芒泛起,暗流逐漸平伏,待海市醒來后,撲面陽光溫煦,僅剩她與鮫珠數顆,同乘一舟。
當天夜里,官兵包圍西嶼村,責令村民上繳珍珠,可惜全是殘次品相。直到海市舉著鮫珠出現,官兵頭領目光貪婪,不僅貪婪地掠奪了所有鮫珠,甚至言而無信地下令燒村,無論男女老少都要抓走賣給蠻人當奴隸。
這一聲令下,村民如夢方醒,四處逃竄。海市與阿娘分散跑向后山,眼見官兵窮追不舍,而她即將喪命于此,豈料官兵應聲撲地,全都死在黑衣少年的刀下。少年與其他人周旋打斗,無暇顧及海市,反倒是另外一名男子青衫長袍,與周圍場景極其違和,卻是淡然自若地拾起鮫珠仔細端詳。
男子戴著冰冷面具,聲音溫潤如玉,絲毫不在意海市的戒備,牽起她的手,登上馬車一路北去,遠離了是非之地,期間吩咐少年安頓好村民,并讓霽風館的暗線調查官兵底細,追回沿岸所有珍珠的去向。海市蒙受男子照顧,心生感激,自然是不忘恩情,殊不知他真實身份特殊,乃是朝中百官為之忌憚的暗衛指揮使方鑒明。
途徑郊外圍場時,恰逢帝旭不聽隨從勸諫,執意深入老林狩獵,遭到儀王余孽伏擊。方鑒明不顧自身安危護其周全,帝旭不慎身中毒箭,而毒箭之傷反噬在方鑒明身上。海市看到帝旭就在眼前,念及阿爹亡故以及村落遭屠皆因他昏庸所致,恨不得將其手刃,奈何竟被方鑒明悄然制止。
考慮到方鑒明傷勢嚴重,帝旭吩咐眾人快馬加鞭趕回都城,幸好醫官診治及時,總算是保住性命。海市下定決心要報答方鑒明,心甘情愿拜認對方為師,從此改名方海市,長居霽風館,與那位黑衣少年方卓英結為師兄弟。
舊時的天啟,隨同儀王一黨化為亂石枯炭,埋藏在大徽朝的都城之下,但是那些堪比野草的余孽,成了朝臣的心腹大患。帝旭無心治國,大部分事情都交給其他人去做,首當其沖的,自然就是忠心耿耿的方鑒明。
每每秋到濃處,深邃青天過后,方鑒明都要奉命外出亦或進宮當差,短則數日,長達數月。方海市除了白天練功復課以外,晚上就會守在樹下等待人歸。秋去春來,如此反復,轉瞬之間過了十年,在這十年間,方海市常以男裝示人,成為不折不扣的男兒郎。
蘇鳴率領手下追捕儀王余孽時,意外得知方鑒明假死掩人耳目,秘密建立暗衛營,不由勃然大怒。當年蘇家協助旭王褚仲旭平亂,慘遭叛將偷襲,若非方鑒明提早合圍,蘇鳴父親也不會落得慘死下場。如今蘇鳴意識到帝旭有意包庇方鑒明,發誓要為父報仇,手刃仇人。
方海市為師父準備補湯養傷,同時也向他毛遂自薦,意欲進宮謀個差事,可惜遭到拒絕。方鑒明讓方海市和方卓英比試下近日心得,兩人在射箭場拼得不分高低,方海市的刻意表現在方鑒明看來等同取巧,指責她應該練習好基本功。
正因今早比試失意,方海市苦練箭術,直至入夜也不罷休,反倒是方卓英故意拿來胡餅誘惑,見她不為所動,干脆坐在旁享受著美食。哨子來找方卓英討要定清散,談及宮苑守衛,引起了方海市的注意。
原本方海市想要抄近道翻墻入宮,哪曾想,城門還沒碰及,竟被方卓英逮個正著。待二人結伴折返霽風館,發現方鑒明已在院內等候多時,嚇得他們險些露餡。幸好方海市急中生智找個借口搪塞,這才未令方鑒明起疑。
隨著上元節臨近,全城張燈結彩,甚是熱鬧。方海市親自烹煮元宵送去師父房內,當她看見哨子正在匯報公事,忍不住吐槽起帝旭,不料遭到方鑒明的訓斥。趁四下無人,方鑒明叮囑哨子率人暗中保護帝旭,切不可太近,以免引起察覺。
此時廊道寧靜深長,兩列燈火通明,為首的宮人一個勁地諂媚恭維,絞盡腦汁為帝旭討些尋歡的法子。然而帝旭不為所動,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早已習慣用這種方式消磨冗長余生,唯獨花燈之夜,才讓他內心起了一絲波瀾。
帝旭在方鑒明的陪同下,再次踏入都城市井街頭,欣賞著繁華盛景,卻又睹物思人,回想起他與注輦公主初次相遇,從相知、相愛,再到天人永別,每每念及此處,都會突然性情大變。
在方鑒明看來,帝旭所謂的昏聵暴戾,早已不止于這一兩日之短,而是自從紫簪喪于亂軍之中,往后的目不交睫、枕戈待旦,徹底耗盡他的高逸優雅與清明持重,逐漸淪為帝座上的無魂軀殼。
如今帝旭完全不在乎自己壽數幾何,更無視潛伏在周圍的危險,自顧自地坐在街邊攤點了碗元宵,哪怕是突然涌現出大量死士,也都絲毫不懼。但似乎那些死士是沖方鑒明而來,不僅下手狠辣,招招欲取其項上人頭。
彼時,方卓英與方海市在燈市游逛,見她盯著玉環瞧了半天,索性掏錢包了攤子,從眾多墜子中選出一樣贈送。考慮到玉環乃是定情信物,方海市無人可送,并未收下,而是留意到身旁的可疑之人,忍不住追了過去。
方卓英忽然駐足,只因他被一名女子吸引目光,轉瞬間又發現對方早已消失茫茫人海,就連方海市也都不見人影。而在別處,方海市趁方鑒明與死士周旋之際,想要趁機殺了帝旭,奈何方鑒明有所察覺,一把將方海市攬進懷中,叮囑她務必保護好帝旭。
礙于方鑒明托付重任,方海市不好下手,很快眾暗衛紛紛趕來。帝旭向哨子打聽方海市的身份,覺得很是有趣。蘇鳴得知此次出動的死士全都死在方鑒明手下,不由勃然大怒,料定方鑒明已經猜到是自己出手,才會全部滅口避免讓帝旭獲悉實情。
回到霽風館后,方卓英害怕師父責備,于是便讓方海市代為送藥。怎料方海市推門進房,正巧看到方鑒明上身赤裸,令她既羞又慌。當天夜里,方海市思春而夢,夢見自己與師父恩愛親密的一幕,縱然是從夢中醒來,也不敢正面直視師父,唯恐暴露小女兒家的心思。
四殿下季昶即將歸朝,隨行之人包括注輦部的緹蘭公主,只因兩國多年聯姻,所以注輦王欲要再結姻親之好。帝旭聞言不喜反怒,下令讓蘇鳴回絕注輦王的提議,并且變相試探蘇鳴是否知情自己在上元節遇刺,揚言那些宵小也敢妄念,動搖大徵朝根基,當真是不知死活。蘇鳴聽得心虛不已,直冒冷汗。
鞠典衣為方鑒明送來好茶,又向他匯報鵠庫傳來的消息,眼下左菩敦王帶領部眾向黃泉關移動,因此這段時間絕不適宜行軍。待匯報完畢,鞠典衣并未立馬退下,而是關心方鑒明的傷勢,并且請示自己近來眼疾越發嚴重,打算將侄女柘榴留在中都,一則是為團聚,二來也可觀察日后繼承她的衣缽。
方鑒明深諳鞠典衣行事穩妥,欣然應允,隨即叫來哨子把茶葉拿走分給大家,委婉斷絕了鞠典衣的心思。方海市在私下里打聽師父與帝旭之間的關系,通過方卓英了解到帝旭在方鑒明心中分量極重。
之后接連數日,方海市整日關在房內抄寫經書。方鑒明發現方海市閉門不見人,經常臉色泛紅,起初以為是生病導致,提醒她不可諱疾忌醫。可到后來,方鑒明看到方海市與方卓英打鬧嬉戲,誤會兩人的關系,于是便將方卓英喊來問話,提醒他要謹記海市是弟弟,絕不可逾矩。考慮到方海市近來睡眠很差,方鑒明主動守在門口,陪她禪定打坐,修身養性。
也不知方鑒明何時離開,待方卓英早起去找海市,竟見房門大敞,而她則坐在桌前打著瞌睡,忍不住起了逗趣兒。正當這對“兄弟”打鬧之際,恰巧被方鑒明看在眼里,方卓英想起師父昨日的教誨,立馬起身與方海市拉開距離,又找借口奪門而逃。
方鑒明應召入宮,帝旭吩咐他派人迎接季昶歸朝,至于所謂的緹蘭公主,原本就不打算讓她踏入都城半步。正是看在祖輩盟約,以及紫簪的情分上,帝旭才會對注輦多有遷就,可如今注輦王變本加厲,妄想干涉大徵皇室姻親,實難容忍。
然而暗衛營雖是新帝爪牙,可執掌此營唯有方鑒明一人,他向來知善惡明是非,所以在關乎兩國和睦的大事上,自然是多為慎重。況且注輦協助大徵平定南疆有功,再加上緹蘭公主何其無辜,方鑒明認為此事不可取,徹底惹怒帝旭,被責令遵守本分,擺正位置。
帝旭言辭恨意不減,足以代表了他此刻的復雜情緒,當年兩個共同御敵且感情極深的兄弟,最終走到今日這步,其根本原因在于那位來自注輦的紫簪公主。但凡想到紫簪是因方鑒明的過失而死,帝旭始終難以釋懷,可他又不忍殺了對方。
種種羈絆糾纏,使得帝旭選擇用極端的下蠱方式,令其依附于自己,成了徹頭徹尾的傀儡。無論身在何處,亦或是受到任何傷害,帝旭都能安然無恙,只因他所受刀的痛苦,都會復以數倍地報復在方鑒明的身上。
方海市趁著師父進宮,私下里抓了兩名蒙面黑衣人,逼迫對方供出幕后主謀的身份,以及為何在燈會行刺的原因。此時方鑒明突然出現放走黑衣人,吩咐他們回去轉告幕后主謀,如若就此罷休即可過往不究。至于方海市擅作主張,不聽管教,方鑒明罰她抄寫門規。
得知師父要從霽風館選人安排差事,方海市為能將功補過,主動毛遂自薦。可在接下來的比試中,方海市技不如人,即便是靠師兄放水險勝,依舊是勝之不武。方鑒明安排方卓英入宮授旨,并且讓方海市面壁思過,再次罰抄門規百遍。
方卓英奉詔以親迎使的身份迎接四殿下季昶和緹蘭公主,但他清楚帝旭意不在此,所謂親迎使不過虛名,關鍵在于季昶能否平安歸朝。方鑒明欣慰方卓英已經長大,懂得以大局為重,不過這次還是叮囑方卓英只管保護好季昶,至于緹蘭公主如何,他會自有安排。
帝旭臨時起意要去水心苑行宮泡湯泉,命令霽風館保駕,以方鑒明為首,全員到齊。方海市躲在旁邊偷聽談話,想要跟隨眾人一同前去,可惜遭到拒絕。與此同時,柘榴在繡娘的帶領下,正式進入綾錦司,姑姑對她寄予厚望。
隊伍開拔之日,方鑒明特來為徒弟送行,殊不知方海市悄然混入其中,直到途中扎營才與方卓英相認。方卓英抵不住方海市的軟磨硬泡,只得答應她喬裝貼身侍衛同行,不過多時便順利抵達西平港,率眾恭候于城門。
時隔多年,末子季昶重返大徵,竟是像個孩童般,既好奇又謹慎地走下船艙,期間頻頻回頭看向隨行將領,似乎是要征得他的同意才可講話。方海市通過百姓發現近期頻繁有陌生船只靠岸,包括來往不明的商客,所以覺得甚是奇怪,猜測是有人想要破壞兩國聯姻。
當天晚上,方海市將此事告訴師兄,驚訝師父居然早有預料。因為鵠庫與西南幾個小部對大徵和注輦頗為忌憚,定然不會允許兩國形成一體。正因茲事體大,方海市決定向陳赫然大人借兵,一同護送四殿下和緹蘭公主安全回城。
由于陳赫然只能派出一千兵力,方卓英詳細部署,以兵分三路掩人耳目,首先是讓四殿下季昶先行離開西平港,緊接再讓緹蘭公主繞道而行,最晚出發的第三伙人,則是方海市假扮公主。
一夜過后,計劃如期進行,本來還算是穩妥,可中間出了差錯,也不知是何人提前獲悉情報,半路伏擊緹蘭公主。方海市不停觀察車外的情況,恍然想起陳赫然似有異樣,于是立即換上男裝跳車離開,直奔第二波隊伍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