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爺年歲已高,如今一次生氣便帶出了大病。他面色蒼白的躺在床上,已經說不出話來。生命在時間面前,實在不值一提。吳家所有人都圍在他的床前,只有四老爺知道哥哥想說什么,趕緊把一旁的周瑩叫過來。周瑩知道老人家最后的苦心不過是兒女的健康幸福,她鄭重發誓要保護吳澤周全。聽完這句話,二老爺終于放心的咽氣了。
沈四海面對杜明禮的威脅,云淡風輕的說自己已經和沈星移斷絕了關系,隨后又奉上了一筆銀票。但在暗地里,沈四海一直在思考著退路,將自家的賬本都給了兒子。對于王爺和杜明禮這兩個無底洞,任何人都會有耗盡耐心的一天。
父親剛剛病亡,吳澤就要回京復命。周瑩看他行色匆忙,耐心的勸他注意防范別有用心之人,還說欲速則不達。可吳澤覺得快刀斬亂麻才能奏效,甚至對太后之流都不屑一顧。他對所有的建議都充耳不聞,一心只想快速達成新政。但國家積弊已久,遠遠不是幾道上諭能改變的。
沈星移也在收拾著東西,就要離開涇陽了。他對吳澤的變法冷眼旁觀,覺得只靠奏折是不管用的,想要到其他地方去教化孩童。而趙白石也看的出來,太后將權力抓的更緊了,恐怕上諭也不會長久。二人談話之間,沈星移把賬本交給了趙白石,希望能借此順利扳倒杜明禮。
從前在監獄里周瑩的那番話,還回蕩在趙白石耳邊。他不忍心她的話就這么落入塵埃,猶豫之后還是把這句“與君歡好,定死方休”轉告了沈星移。那字字鏗鏘的情意,落在沈星移的耳朵里,瞬間便紅了他的眼。這十多年的心意,從未消散過。但他如今背負的不只是開啟民智的任務,還有死去奶奶的遺言和父親的囑托。
為了保護周瑩遠離危險,沈星移只能不再觸怒王爺,將她遠遠的推開。他收起行李,坐上船隨著江水離開。水波默默無語,相思也無斷絕。在碼頭上,站著一個纖弱身影。正是周瑩目送著沈星移的船只走遠,看了那本筆記她便知曉了所有無奈與深情。
太后的懿旨傳下,宣傳變法的學堂被查封,涇陽布廠也被禁止。至此,新政已經被扼殺在襁褓之中。趙白石被重新啟用,而吳澤卻上了通緝的名單。也正是因為這樣,周瑩變得兩面不是人,從前辦布廠被指責沽名釣譽,如今繼續辦又成了要清理的余孽。而趙白石卻想先查抄吳澤的寓所,尋找轉圜余地。
周瑩仿佛想到什么,果然在東院的柴房看到了躲藏的吳澤。如今新政失敗,他成了燙手山芋,哪里都不安全。何況周瑩也知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就讓韓三春趕緊送走吳澤。很快,高縣令就來到了東院,開啟地毯式搜查。
所有人都被強行集中到了院子里,等待審查。周瑩鎮定的安撫懷先,站在婆婆旁邊看著事態變化。高縣令拿到了東院的月例支取名單,按照上面的名字逐一排查。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所有人都審查完畢,沒有搜到吳澤。一直躲在柴房的吳澤,暫時避過了一劫。
可這不是長久之計,周瑩還是要想辦法送走他。如今,涇陽的大小關卡都被官府把守,想要蒙混過關不是那么容易。高縣令無功而返,而杜明禮卻繼續給趙白石施壓,拿王爺的權威來說事。除此之外,杜明禮還派出人手監視周瑩。得知她路線有變,杜明禮便讓趙白石出馬搜查,甚至派出查坤跟隨。
東院旗下的店鋪每天有很多裝貨卸貨的事情,這方面人多眼雜。周瑩親自帶著一批藥材出門,要將這些東西裝船送出去。箱子上都是慶王府的封條,把守的官兵不敢招惹,只能放行。可趙白石出現了,懷疑這箱子里有貓膩,非要拉著周瑩讓她把吳澤交出來。
窩藏朝廷欽犯,這是十分重大的罪責。但周瑩記著當初自己被沉塘時,吳澤相護的情意。她無論如何,都要實現自己對二老爺的承諾。趙白石不想徇私,堅定的讓士兵打開箱子,卻一無所獲。就在這時,有消息傳來說山坳口有一隊人闖過去了。趙白石對聲東擊西的招數十分生氣,拂袖而去。
可吳澤真正的藏身之處就在附近的馬車上,他打扮成了丫鬟的模樣,一直在周瑩視線范圍內。待官兵走后,周瑩叫出吳澤,給了他錢財坐船離開。對于此前杜明禮的監視行動,以及趙白石的行動計劃,周瑩都了然于心。送走吳澤并不容易,她只有這樣布下疑陣,才能達成目標。
被韓三春一行人擺了一道的趙白石,怒火中燒,立刻回到東院把周瑩帶走關到牢房里。這當然只是表面功夫,實際上趙白石也在為涇陽布廠來回奔波。他已經找到可以證明吳澤和布廠沒有關系的證據,眼前被查封的現狀很快就能改變。
沈四海正在店里忙著,杜明禮前來拜訪。原來是王爺的政績需要一百萬兩銀子維系,彌補陜西機器織布局的慘淡。可最近日昌和頭寸緊張,沈四海捉襟見肘,出了這筆錢實在是勉為其難。而與沈家相反的是,吳家東院的生意在周瑩的經營下日漸紅火,最新的涇陽布廠甚至要超過了陜西機器織布局。
沈家的日昌和銀子虧損嚴重,只有發行貼票緩解。這種拆西墻補東墻的行為,全都落在了周瑩的眼里,她知道這是自己出手的最佳時機。只要對方需要現銀,那么便可趁此機會掐斷日昌和的全部現金流,甚至擠垮它。周瑩匿名將大筆銀子存入日昌和賬戶,本來為資金發愁的沈四海一下放松了警惕。他對這種殺雞取卵的做法越來越迷戀,顧不得往后的周轉。
有一個廣東商人帶著生絲生意找到了杜明禮,希望他能把五千包存貨都收下。杜明禮本還存著戒心,卻被這位商人的巨額返利打動了。他趕緊去催促沈四海掏錢買下生絲,毫不顧惜日昌和已經緊張的局面。貪心總是讓人迷糊,往往付出慘痛的代價。這個時候克勞迪的訂單恰好出現,本來還猶豫的沈四海只能拍桌同意。
可那位廣東商人本就是周瑩派出的,她就在等著魚兒咬鉤呢。仔細推算,在購買生絲之后,沈四海已經存銀不多,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兌換出貼票。周瑩知道是時候復仇了,她大步走進吳家祠堂,為吳蔚文和吳聘的牌位上香,鄭重的拜了幾下。和沈家多年的恩怨,如今終于要了結。
還沉浸在賺錢美夢中的杜明禮和沈四海,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直到各地日昌和都有大筆銀子取出,電報送到沈四海手里時,他才知道這事蹊蹺。如今,為了避免現金斷流,必須多處拖延、挪用與周轉。開錢莊的風險這時全部涌現出來,而沈四海心中還存僥幸。
周瑩命令手下在三地同時進行,將日昌和的存款全部取出,昔日繁榮的錢莊一下山窮水盡。而沈四海催促克勞迪提前付款,接到的回電卻是無法付款,甚至要減少訂貨量。這也是周瑩暗自操縱,她命令小伍結交電報局的發報員,為的就是在這一刻擊潰沈四海的希望。
本來可以到手的幾十萬兩銀子,一下落了空。沈四海心如刀割,可糟心的事情不止這一樁。日昌和的貼票暫緩兌換,市場上便立刻有人低價賣出,甚至傳出謠言。曾經的客商群情激憤,都在門外嚷著要個說法。曾經保證會為日昌和兜底的杜明禮,瞬間露出真面目。
面對沈四海的求救,杜明禮不肯幫忙周轉,反而要把之前王爺的存款全部取出。沈四海還想辯駁,卻被查坤武力攔下。縱橫商海多年,如今的錢莊卻徹底被王爺和杜明禮掏空,沈四海一頭白發,心如死灰。他以為能夠庇護自己的大樹,如今卻狠狠的砸向了自己。
日昌和門前大多是失去理智的客商,他們的錢財如今就要打了水漂,實在不能不急。沈四海還尚存理智,他雖然對王爺心灰意冷,卻還不放棄希望。只要能向錢莊借到錢應急,就一定能渡過難關。沈四海知道,只要能多拖一天,就一定能轉變局面。
可答應拆借現銀的幾家錢莊商號的客戶里,都有不少周瑩旗下的客商,事情比預想的更加復雜。沈四海夜不能寐,獨自走到院中派遣煩惱。沈夫人也不能安枕,她一襲單衣走向夫君,安慰他說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多少銀子都不重要。流淌的真情在此刻顯得分外溫暖,沈四海不由得開始思考這么多年自己付出的,是否真的值得。
沈四海還盼著幾位好友能夠及時幫忙度過難關,可這天一大早,東院的幾位掌柜賬房都出動了。他們紛紛拜會這幾家錢莊,取現的取現,游說的游說。寶豐隆的秦掌柜起初還堅定要救沈四海,可他看到東院的江先生不惜讓自家客商集體取現,不由得猶豫起來。如此多的人瘋狂取現,任是最富足的商號都要三思。
北京、上海的日昌和分號都已經山窮水盡,只能掛牌歇業。消息一出,擠兌風潮攜雷霆之勢暴擊沈家。混跡商海多年,沈四海自然知道自己已經完了,破產已經是必然的。他只敢躲在窗邊,看著樓下群情激奮的客商。許多人一輩子的血汗錢都在這里,如今一下付諸東流,焉能不怒?
杜明禮腦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挽救危局,他太害怕王爺怪罪了。對于他來說,王爺是堪比死神一般的存在。杜明禮趕緊找到趙白石,希望他能使出招數逼迫沈四海兌現剩下的存款。而趙白石卻風輕云淡,狀似隨意的說起王爺想要和周瑩合作的事情。
這些年,吳家的成績驕人,確實令王爺動心。就算此前進了監獄,商人看重的還是銀子。杜明禮聽到這個消息,臉上掛著慘淡的微笑,心里卻倒吸一口冷氣。如果王爺與周瑩合作,那自己的日子還能好過么?趙白石行動迅速,很快奉命查封了沈家商號。
周瑩知道沈四海是毀于自己的貪欲,聰明人不會仗著兩百萬兩本金,去做五百萬兩的生意。多年前,吳蔚文受冤去世,東院家破人亡。時間與際遇是有輪轉的,沈家如此下場,周瑩喜聞樂見。而得知消息的沈星移適時出現,懇求她放過自己的父親。
周瑩聞言,臉上譏諷的笑容怎么都藏不住。她多年前苦苦哀求這個男人記起自己的感情,卻被狠狠拒絕。多年前的吳家更是對沈家秋毫無犯,卻慘遭橫禍。如今這個局面,周瑩的驕傲不容許自己妥協,她強硬拒絕沈星移的請求,甚至威脅要舉報他。
沈星移面色憔悴,早已料到周瑩的回應一定是這樣。可他為了求一個心安,必須這么做。當他為沈四海辯駁的時候,腦海里全是父親為了救自己不要命的場景。當他聽到周瑩要舉報自己,心里又添一道傷痕。昔日心意相通的兩個人,如今怨氣滿滿。
但周瑩的內心,從未割舍過當年情意。她嘴上的逞強已成習慣,看到趙白石帶兵前來時,還是亂了方寸。官府捉拿興中會亂黨,沈星移是頭等欽犯,只要落網便是危局。團團官兵圍來,周瑩展開雙臂保護沈星移,不惜與趙白石翻臉。
之前趙白石已經包庇周瑩私放吳澤,這次實在不能再寬容。韓三春和王世均帶人趕來,護在周瑩和沈星移面前,毫不退縮。如今三方僵持不下,少不了血拼一場。沈星移看著如此袒護自己的周瑩,心中大為震動,知道她還是在乎自己的。但情況危險,他更擔心周瑩的安危。
就在趙白石要動手時,官兵報來日昌和被燒的消息。沈家徹底犯了眾怒,涇陽街面上還因為這場火出現了騷亂。沈星移只是一個通緝犯,遠遠沒有街面的危局重要。趙白石權衡輕重,決定暫時放過沈星移,迅速帶兵離開。
周瑩趕緊讓人護送沈星移離開,自己卻坐倒在地上。這種對峙,太過消耗心神。她恢復神氣,趕緊跑到街面上看,發現很多人都被日昌和的掛牌事件牽連到了。此情此景,周瑩仿佛想到了什么,轉而拜訪沈家。亭臺樓閣,重重廊回,沈家宅子還是從前的模樣。初入沈家時,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卻早已不見。
沈四海走到山窮水盡這一步,才發現沒錢其實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自己為了賺錢,付出的所有并不值得。他看到周瑩走過來,還是不肯讓她看輕自己,冷傲的不肯多話。而周瑩卻說要拿出兩百萬兩銀子,幫沈家渡過難關。涇陽街頭受牽連的百姓太多,她的報復不應該波及這么多人。
沈四海同意將當年陷害吳蔚文的真相寫下,也答應周瑩先補救百姓的損失。如此一來,日昌和就活過來了。四老爺并不理解這種做法,為何要對仇人如此仁慈?而周瑩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希望留給懷先的是幸福和快樂,而不是世襲的仇恨與怨憤。
逃過一劫的杜明禮瘋狂反撲,企圖用洋布降價的辦法擊垮吳家。他以為周瑩的現銀緊張,已經山窮水盡了。可周瑩卻毫無懼意,知道自己還有后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