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元年四月的一天,女皇在花園散步時突然對上官婉兒說:“我現在再也不想殺人了,這種事情我早已厭倦。來俊臣自入宮以來,雖然朝廷內外對他頗多怨言,但他對我一直忠心可鑒。可如今即便我想救他也已不行了。這也算是他平常濫殺無辜的一種報應吧。”?回到房中,女皇提起朱筆,在徐有功的奏折上批了一個“可”字,淚水撲簌而落。婉兒照例勸慰了她一番。?這年五月十六日,來俊臣口含木枚,被押赴曹市處決。洛陽城中的居民早已蟻聚在曹市兩側,將鄰近的街道圍得水泄不通,隨著來俊臣人頭落地,憤怒的市民在頃刻之間沖散了行刑的隊伍,闖入曹市爭搶尸首。一位店鋪伙計在混亂之中得到了來俊臣的一只眼睛,按捺不住巨大的喜悅,在洛陽的街市上狂奔不止,逢人便告……?有關行刑的場面傳到宮中,已是當天的傍晚,武皇坐在寢宮的南窗前,渾身顫栗不已。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安靜下來,對身旁的幾個宮娥長嘆了一聲,自語道:看起來百姓們是痛恨來俊臣,可實際上他們是在恨我啊……?來俊臣棄世后不久,重新被召回神都的狄仁杰官復宰相之職,同時,武承嗣在朝中的權勢也受到了限制,他從文昌左相被貶為散官特進。狄仁杰正在有條不紊地利用自己的權力,他相繼提彼了姚崇、宋憬、蘇味道等人,當他向女皇推薦另一位更為重要的人物時,遭到了武皇的拒絕。此人就是張柬之,在神龍元年發生的復辟政變中,他將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萬歲通天二年,太平公主帶著自己的男寵張昌宗來見母親,要把張昌留在母親身邊伺候左右,請武皇接受張昌宗。武皇留下了張昌宗,成了自己的男寵。?張昌宗很快就得到了武皇的歡心,他又將自己的哥哥張易之帶到了武皇面前,張易之才色皆在張昌宗之上,武皇的左右再也離不開張氏兄弟了。讓人奇怪的是,張氏兄弟陪伴武皇之后,七十多歲的她竟然長出了兩葉新眉。武皇為此欣喜異常,張氏兄弟也就更加得寵。朝堂之上,張氏二人出入自由,放言無忌,朝臣們全都對二人敬畏三分。?張氏兄弟在朝中恃寵專橫,權傾一時的煊赫氣象終于引起了朝內大臣的不安。魏元忠、姚崇、宋璟等人先后向女皇上表彈劾,宋璟甚至當著武后之面,公然稱張易之為“夫人”,譏辱之意,溢于言表。這場紛爭最終由魏元忠再度遭到流放而暫告平息。?狄仁杰看來敏于進退,精干得失。他對張昌宗、張易之等人禍亂朝廷一事只當視而不見。他這年已有六十多歲,而且久病不愈,狄仁杰自知大去之期已近,他現在更為關注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困擾武皇多年的立儲事件,它無疑是當務之急,刻不容緩。
女皇在寵幸了張氏兄弟之后,心情雖一度好轉,但立儲問題依然在耗磨著她正在衰竭的心力。她歷經艱難兇險創立的“武氏”江山看來無以為繼,猶如一個宮甲天下的商賈積攢起萬頃良田,千座房宅,卻找不到合適的繼承人。女皇有時不安地感覺到,她的身邊已無可以信任之人,即便是張昌宗,也常常給她帶來難以言說的煩惱。朝中的大臣早已學會了玩世不恭,陽奉陰違。在這些人中,最使女皇傷心的當屬魏元忠。她曾多次救元忠于生死,對他可謂恩重如山,仁至義尺,可魏元忠不僅不圖報答,相反一味違拗圣意,處處與她為難。在武皇看來,魏元忠不惜性命屢屢諫責圣上多少顯得有點矯飾——他只不過是在替自己賺取一些“忠臣良相”的可憐的名聲罷了。?在所有這些事情的背后,武皇終于看情了這樣一個事實:她依靠權術與智謀奪取了江山,現在她自己也正在陷入到這樣一個古怪的泥潭之中。她嘔心瀝血創造了無數制度,國家正被這些制度行之有效地管理著,而她自己卻覺得她連任何一個自己身邊的人都管束不住。現在,她唯一感到安全的地方也許只是貞元殿的龍床,在那里,她躺在龍床上沉沉睡去,就可以忘掉塵世的一切。?在朝廷的眾位大臣中,武皇好像只對狄仁杰抱有持續的好感。狄仁杰風趣幽默,舉止沉靜,處變不驚。他在與女皇談論國家大事時,也時常能使武皇發出爽朗的笑聲。一天晚上,武皇再次將狄仁杰召入宮中議事。她告訴狄仁杰:她昨晚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一只巨大的鸚鵡在御花園中振翅高飛,它羽毛艷麗,叫聲清亮,女皇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鸚鵡,便站在回廊下久久觀望。不料,時隔不久,這只鸚鵡的羽翅突然為大風所折,撲然墜地……?狄仁杰聽后平靜地告訴她,鸚鵡顯然是陛下的化身,兩翅即為陛下的兩個兒子。現在廬陵王已被廢貶在外,皇嗣旦又遭禁于內,故而有折翼之象。倘若陛下能重新任用他們,鸚鵡必能復振于天空,翱翔高飛。?武皇神秘地笑了笑,朝侍立在側的一名太監做了個手勢,隨即廬陵王李顯從后產了出來。狄仁杰大驚,如夢初醒,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