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朱紅色的皇宮大門緩緩闔上,程少商的心門也隨之封閉,之后在漫長的歲月里,春秋四季有序,星河從未燦爛,每當晨曦起又夕陽落,便預示著程少商又度過平淡一天。如此反反復復,五年光陰已至。
在這五年里,程承和青蓯情投意合,繼而結為秦晉之好;萬萋萋嫁給程頌,平安誕下長子;班小侯如愿迎娶程姎,就連程少宮也有心儀女娘。唯有霍不疑連年征戰沙場,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當初程始被戾帝余孽伏擊,本來文帝委派袁慎父親前去營救,然而遲遲不見蹤影,霍不疑孤身犯險,未料對方都是死士,手法詭異,又因兵力懸殊,險些喪命于此。后來程頌奉命在蜀中剿匪遭遇埋伏,霍不疑從旁相助。
對于這些事情,程少商始終是被瞞在鼓里,從未知曉。反觀駱濟通聽聞霍不疑來到西北,萌生歹毒心計,不惜謀害親夫賈七郎,以便于恢復自由身接近霍不疑,相信終有一日會讓對方接受自己。
然而霍不疑在西北之時,根本沒有正眼瞧過駱濟通,甚至命人將她趕出軍營,五年里都不曾見過幾次面。如今宣皇后身體每況愈下,注定時日無多,霍不疑也奉詔回京,沒想到駱濟通居然尾隨大軍而歸,故意對外散播她和霍不疑鶼鰈情深。
宣皇后期盼程少商能夠早日覓得如意郎君,同時還想著要移宮另尋住處,畢竟長秋宮乃是主殿。盡管越妃已經成為新后,但是她向來不愛虛名,更不在乎所謂的后宮之主,索性便讓程少商回稟宣皇后,自己依舊會住在永樂宮,關于宣皇后的稱呼也不會改變。
程少商恭身道謝,隨后垂首告退,往回走的途中遇見袁慎,亦如往昔站在護欄邊,靜等著程少商上前攀談。縱然程少商再怎么愚笨,也都明白袁慎對自己的心意,同樣袁慎知曉宣皇后的意思,主動表明愿意迎娶程少商過門,就算她此刻還在記著霍不疑,依舊相信余生有足夠時間能在程少商心里占據一席之地。
正如宣皇后所言,過往終究是落幕,世人應當珍惜眼下和未來,切莫因心結困住,最終令自己陷入更痛苦的境地。程少商明白袁慎是最合適的人選,而她也在深思熟慮過后,決定出宮拜見雙親。
三皇子親自出城迎接霍不疑,文帝等得心急如焚,直到看見霍不疑安然歸來,這才落下心頭大石。梁邱起如實匯報霍不疑近些年的遭遇,文帝為此很是心疼,三皇子提及外面都在盛傳駱濟通和霍不疑日久生情,但是遭到霍不疑的否認。
也正因如此,文帝又關心起霍不疑的婚事,然而霍不疑表明待他重修完霍氏墳塋與祠堂,便會親自祭告祖先,從此之后不再娶妻生子。這天霍不疑出宮往外走,正巧遇見程少商和袁慎結伴而歸,程少商未有半點重逢之喜,反而喚起往昔回憶,徒添煩惱悲傷。
看著程少商縱身上馬,霍不疑下意識托起程少商的腳,并且為她調好馬鐙。程少商看著霍不疑手腕還帶著少商弦,內心五味雜陳,索性揚長而去,袁慎過來提醒霍不疑應當到此為止,不該再去接近程少商,因為就算程少商還念著他也未必回頭。
駱濟通以入宮探望宣皇后為由,故意在程少商面前炫耀自己是霍不疑身邊唯一的女娘,五年里隨意進出營帳,端茶送水關心備至,自然也產生了感情。宣皇后看到程少商面色凝重,心里也自然是不快,意欲下令送客,怎知忽然傳來消息,原是霍不疑命人送了兩車嫁妝到駱家,其中包括一面偌大銅鏡,特意囑咐駱家長輩要給駱濟通物色好婆家。
此等消息入耳,程少商瞬間恍然大悟,本來駱家還想要借著霍不疑的高枝平步青云,可是霍不疑昨夜之舉便證明他對駱濟通無意。駱家不愿留得駱濟通這等廢物,直接將她趕出家門,走投無路的駱濟通主動來找霍不疑,結果又被霍不疑拆穿她謀殺親夫的事情。
無論外界多么紛紛擾擾,程少商在長秋宮內依舊悠然,深深宮闈恰似一層堅固的防護墻,為她擋住所有惡意或善意的流言蜚語。可即便如此,洛濟通還是有足夠辦法接近長秋宮,先是以伏低姿態向程少商道歉,在取得程少商的原諒之后,又表示自己會回西北度過殘生,完全放下對于凌不疑的執念,只愿臨走之前能夠報答宣皇后。
如今的宣皇后已然臥床不起,心中始終惦念著霍不疑,之前尚且有捱到年底的可能性,但是現在看來,恐怕僅剩月余都難保。霍不疑來到長秋宮探望,看著病榻上的宣皇后,悔恨自責之意更甚,宣皇后透露出程少商和袁慎并未定親,希望霍不疑要珍惜這次機會,切莫再辜負程少商。
洛濟通借著為宣皇后治病為由,故意引程少商出宮,這一路沉默寡言,氛圍降至冰點,總會令人莫名感到不適。同樣程少商逐漸察覺到異樣,準備要下車回宮,改日再攜厚禮拜訪神醫,然而洛濟通說得言之真切,始終不肯讓馬夫停車,程少商別無他法,唯有見機行事。
梁邱飛傳信至長秋宮,如實匯報程少商跟隨洛濟通出城前往郊外,霍不疑自然是知曉洛濟通為人,當即縱馬追去。反觀馬車行至偏僻處,洛濟通露出真實嘴臉,因妒忌程少商是霍不疑心心念念之人,意欲要對她出手,寧愿霍不疑永遠記恨自己,總要好過沒有半點存在感。
盡管程少商拼盡全力抵抗,奈何終究是身子孱弱,比不得長年在西北的洛濟通。幸好霍不疑及時出現,并且為保護程少商,赤手緊握利刃,任由鮮血直流。眼看著前方便是懸崖處,霍不疑飛身上車拉住韁繩,在千鈞一發之際,抱住程少商沖了出來,反觀洛濟通連帶馬車墜下懸崖。
由于事出突然,二人就算是避開墜崖,也還是沒有抵達崖頂。明明霍不疑能夠憑著輕功獨自飛上去,可他不肯放棄程少商,只能死死抓著攀巖。在這危急時刻,霍不疑索性道出藏在心底的話,自從五年前他和程少商臂為盟,便已將程少商視作妻子,所以在霍不疑看來,倘若程少商因此丟了性命,他也絕不獨活。
程少商聽得動容,還未等開口,梁氏兄弟已匆匆趕來,隨后憑著藤蔓將他們救了上來。正當霍不疑準備派人送程少商回去,怎知文帝宣召二人火速回宮,宣皇后恐怕病危撐不過去今日。
霍不疑和程少商急忙返回長秋宮,此時一眾皇子公主跪在內寢,屏風后的宣皇后面頰塌陷,蠟黃病弱,坐在床邊的文帝不禁悲從中來,詢問宣皇后是否還有何遺愿。宣皇后感慨往事不可追憶,亦然不可假設,倘若當年戾帝沒有昏庸之治,或許文帝還是那個喜愛耕讀的磊落少年郎,與心愛之人閑居鄉野,出而作日入而息,就此平淡一生。
可惜事與愿違,宣皇后聽從舅父安排嫁給文帝,導致三人都過的隱忍遺憾,所以她希望小輩們不要步自己的后塵,繼而叮囑程少商和霍不疑能再續前緣,萬事遵從己心,珍惜眼前莫要后悔。至于多年夫妻情分的文帝,宣皇后無悔于嫁給對方,卻盼望來世不再相見。
隨著話音消弭于唇邊,宣皇后靠在文帝懷里,結束了自己可憐的一生。周遭的皇子公主,連同宮婢們同時大哭,發出轟然聲響。程少商跌跌撞撞地走出內寢,像個迷路的孩童般,漫步目的游走在大雨之中,最終是霍不疑發現了已經人事不省的她,抱著直奔程府而去。
安頓好程少商后,霍不疑單獨去偏廳面見程家夫婦,告知宣皇后已薨的消息,說完便要離開。程始急忙叫住霍不疑,斥責他辜負程少商的深情厚誼,就連蕭元漪也感慨天意弄人,今后能否再續前緣,還要看霍不疑如何表現。
那日從宮中出來后,程少商睡去又醒,醒來又睡,如此反復終是有了一絲精神,這才帶著霍不疑折返長秋宮。沒有宣皇后的長秋宮,如同雨打花落,還未至秋便已感受到清冷,不僅是冷在人身,更是冷進人心。
程少商本可以擁有平凡安穩的一生,可是她身不由己,總是被大義裹挾著作出選擇。依稀記得之前給宣皇后做飴糖,文帝得知后便賞賜霍不疑,彼時她內心還有些不服,卻也在宣皇后的一席話里,終于明白女娘與夫君的關系。
倘若夫君是滿天驕陽,女娘亦可做繁星,日月星河,無所謂高低,唯有并存才成就天地。也正因如此,程少商極盡所能地改變自己,到底是霍不疑辜負這一腔情深似海。時經五年,程少商萬不易將這些都放下,早已無法繼續交付真心和信任,但是宣皇后的遺愿,父母的叮嚀,以及眾多人的期盼,逐漸成為壓在心頭的巨石。
世間最美不過山河浩蕩,萬物自由,所以程少商希望護送皇后發冠回到故土之后,便可以到處云游,賞春秋,識夏冬。霍不疑尊重程少商的選擇,并且也準備處理完度田令的事情,重返西北鎮守邊疆,永遠守護星河燦爛。
蕭元漪主動為程少商做糕點,一改往昔嚴厲,肅然變成她渴望已久的慈母。通過這段時日,蕭元漪徹底意識到自己多么不合格,也是第一次做女娘的阿母,完全沒有琢磨出這種與帶兒子和帶兵的不同之處。
盡管蕭元漪裝作慈母形象,至少都是發自真心要補償女兒,程少商聽得動容,波瀾不驚的凝重面容逐漸有了笑意,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程少商代替阿父去給程老太送糕點,走到門口聽見程老太的懺悔,原來她已明白自己當初鬼迷心竅,任由葛氏挑撥離間,導致蕭元漪母女分別數十載,從而耽誤了程少商。
如今程老太已不祈求重新來過,而是決定等她過身之后,生前所積攢的金銀財帛都留給程少商,哪怕程少商終生不嫁,也好有個依靠。程少商一言不發,止步于門前,帶著蓮房轉身離去,沿著水榭走進涼亭。對于家里人的改變,程少商總覺得是在夢里,唯有蓮房自始至終守在身邊。程少商并非是不肯原諒大母,實在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于是便想著從今往后,多多惦念著別人對自己的好,如此才能活得有底氣。
由于袁州牧之前為解困義兄,險些令征伐大軍的翁將軍于不利,后來霍不疑為救袁州牧,不惜領軍馳援身負重傷。文帝念及袁州牧曾是肱股之臣,并未過多追究,而是貶其官職攜家眷回膠東接受懲戒,袁慎考慮再三,決定向文帝請旨外放推行度田令。
臨行之際,袁慎單獨去見程少商,盡管早就知曉這段感情,他會是真正的輸家,可就算輸得落子無悔,霍不疑也沒有贏過。待目送程少商離去后,袁慎又和霍不疑見了一面,忍不住問出心里的疑惑。
如果霍不疑為程頌截殺蜀中余孽,只因他是程少商兄長;為程始護送太子度田,只因他是程少商父親,但是袁慎和霍不疑是情敵關系,為何還要如此冒險營救自己父親。霍不疑表示袁慎是程少商在乎的人,唯有她在乎的人安好,才會徹底安心。
又過數日,三路人馬各自出城而去,程少商在胞兄的陪同下,一路朝著宣皇后的故土前行,途經驊縣處遇到在此等候多時的樓漓,借著樓垚的名義邀請她入府做客,還可以瞧瞧驊縣的變化。
考慮到何昭君已經懷孕,白事定會沖煞,程少商讓兄長留在林子里,等她用完晚膳便歸。然而去往驊縣的路上,程少商隱約察覺樓漓的異樣,但她并未表現出來,全程故作鎮定。樓垚與何昭君設宴款待,在席間表露自己并未邀請過程少商,令她很是疑惑。
霍不疑在竹林里遭遇埋伏,索性有驚無險,梁氏兄弟在附近溝渠發現幾十具殘尸,通過裝扮斷定他們是驊縣侍衛以及袁慎府上的部曲。與此同時,程少商留意到宴席上有一處空缺的位置,尚未不知主人身份,何昭君忽然腹痛不止,樓垚急忙去請穩婆,樓漓讓程少商幫她攙扶何昭君回房間,趁其不備欲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