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的第一天,萬師傅回來了。這次他去了新疆,給孩子們帶回了好吃的水果,還有新疆帽子,和小弓箭,給李元妮則帶回了一副紅色石頭的耳環。全家人興高采烈的一起下館子,這天晚上回到家,李元妮和丈夫抱在一起,撫摸中,萬師傅突然想起,說:沒有避孕套了。李元妮卻什么也沒說,反而更加熾烈的吻著丈夫。
回來沒幾天,萬師傅就聽到了有關李元妮和小林的風言風語,在外人面前,萬師傅完全維護著妻子的尊嚴,但回到家,想起李元妮那夜的舉動,還有別人的議論,他也有些疑慮。這天,當著孩子,萬師傅便沒就此事開口。晚上等孩子都睡了,才提起,卻引來李元妮一陣情緒激動的搶白,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吵著,李元妮哭著說:你要懷疑我,就離婚吧。那邊,小登悄然的睜開了眼睛。
夫妻倆進入了冷戰,小達沒太注意,小登不時在一邊察言觀色。夫妻倆都沒心思管孩子,小登和小達的假期過得很寫意,這天,那些老欺負小達的孩子搶走了他的彈弓,他只得哭著跑回家求姐姐幫忙。但這一次,小登卻沒有管弟弟,反而把他帶到了河邊的小樹林。小登告訴弟弟,如果以后他們不在一起了,你一定不能被人欺負,要像我現在教的那樣去打架,小達不解,說:為什么咱倆不在一起了。小登想起那天父母的爭吵,也沒告訴弟弟。
從這天起,小登帶弟弟刻苦練功,開始是她一次次的打弟弟,弟弟怎么都不敢還手,小登就一次次加重,最后小達終于被小登打急了,還手打了小登,小登鼻子都出血了,小達很難受,小登卻高興的笑,說,這下好了,我不在,你也能打過他們了。
小登還是參加了省藝校的選拔表演,在舞臺上,她故意讓自己出洋相,還崴了腳,讓母親下不來臺,母親看出女兒的倔強,什么也沒說,回家的路上,李元妮背著女兒,夜晚給女兒敷腳。第二天,她把女兒叫到面前說:算了,我認命了,既然你這么不愛學跳舞,那就算了。小登欣喜若狂,她突然緊緊抱住媽媽,說:你不會和爸爸離婚吧?李元妮一愣,說:你說什么呢?小登哭著說:你們別離婚,別分開我和小達。李元妮猛的抱住小登,說:咱們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分開呢?
盛夏,天氣十分炎熱。和好如初的萬師傅和李元妮騎著自行車帶小登和小達去姥姥家玩。路上,一家人騎累了,在郊區的河邊歇腳,萬師傅帶著小登小達下河玩耍,李元妮看著他們,唱起了外國的歌曲,還隨性的在草地上起舞。藍天白云配合著李元妮,萬師傅和兩個孩子都欣賞的入迷,小登和小達學著那些好聽的歌,一家人其樂融融。
李元妮的娘家,李元妮的弟弟元平恰好從東海艦隊放假回來探親,也等著姐夫來好好喝一杯。李元妮的父母家人都很喜歡萬師傅這個女婿,對于李元妮的特立獨行倒是有點看不慣。黃昏,
小登和小達在河邊玩,看到成群的老鼠落荒而逃,當時他們只覺得奇怪,不知道這是地震前的異象。
晚上,悶熱的空氣使小登和小達很難入睡,萬師傅和李元妮一邊一個為他們扇扇子,孩子們漸漸睡去,兩個大人卻叨嘮著他們的生活,萬師傅突然表示自己出完這趟活就打算換工作,李元妮看著丈夫問:為什么?萬師傅沒說話,李元妮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說:你還是不放心我?你還是相信別人的話?萬師傅沉默著,半晌說:我不想把這個家都讓你一個人扛著,我想好好守著這個家,一家人每天都在一起。這個家比掙錢更重要!李元妮聽到不善表達的丈夫說出如此感人的一番話,一行淚水緩緩流下。兩人隔著中間的孩子,彼此撫摸著,慢慢睡去。
7月27號。這天的傍晚,李元妮高高興興的準備著燉排骨,因為第二天萬師傅就要回家了,過來串門的元平笑話她,也不怕這么早做的吃的,等明天姐夫回來就餿了。飯后,天氣悶得快要讓人窒息,一家人吃著冰西瓜,看著有些發黑的夜空,沒有一個星星,都覺得奇怪。臨睡前,李元妮帶著小登在鐵皮澡盆里洗澡,看著女兒的長腿,李元妮恨鐵不成鋼的告訴小登,她這么好的條件不跳舞可惜了,以后你就知道媽的苦心了。小登不以為然,嚷著要母親給自己買一個最新的鉛筆盒。李元妮不答應。
夜,李元妮扇著扇子哄倆孩子睡覺。睡前,元平答應姐弟倆說第二天帶他們去游泳,小登期待著把游泳衣疊好了,放在枕頭下,這才安心睡去。沒有人知道大事就要發生了。
旅館,萬師傅收拾著給一家人帶的禮物,然后和同車的司機喝著酒聊天,萬師傅說自己決定換工作,同車的司機有些惋惜,夜,兩人昏昏的睡去,臨睡前,萬師傅特意把給老婆孩子帶的禮物放在床頭。
半夜,夜里3點多,李元妮突然驚醒,她爬起來抹黑去外面上廁所,上完后,李元妮就著院子里的自來水洗了洗手,正想往家走,突然,她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開始李元妮以為自己踩到了什么,但很快,她發現腳下的地在晃動,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在那一刻大地震發生了……
大地在不停的晃動著,這時,李元妮聽到周圍傳出了尖叫聲,哭喊著,漸漸的有人從家里跑出來,李元妮驚慌失措的向家里跑,就在這時,只聽轟隆一聲,李元妮家的一個房間赫然塌了,正是小登和小達的房間,她尖叫著沖過去,灰塵中李元平沖了出來,他僥幸逃脫,沒有倒塌的房屋壓倒,可是小登和小達卻被壓在了房子之下。一塊巨大的房頂砸在他們身上,里面是一片黑暗……李元妮想往屋子里沖,被元平死死拉住……
地震那一刻,萬師傅被天搖地震驚醒了,他本來是有機會逃生的,但是轉身去拿放在床邊的禮物時,被永遠的埋在的房下面…
當地震終于平息,李元妮和李元平奮力的想搬開壓住孩子的石板,但是力不從心。周圍一片廢墟中,生還的人或者被嚇呆了,或者受傷,或者還有自己的親人需要拯救,李元妮的呼救聲顯得那么無力。地震這一夜,改變了千萬人的命運,本來幸福的李元妮一家,被強悍的命運生生撕裂。
黑暗中的小登和小達都清醒著,互相摸索著找到了對方的手,緊緊的握住,驚恐的呼喚著,——“姐!”和“弟弟”。很快,小登變得鎮定下來,她安慰著弟弟,給他講故事,給他說起爸爸曾經說的話,只要兩個人手握著,就一定沒事!小達哭泣著,回應著姐姐,兩人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
外面,生存的人自發的形成救助隊,他們幫著李元妮搬上面的石板,但是石板太重了,他們告訴李元妮,這倆個孩子只能救一個舍一個,不然時間長了都會被壓死。李元妮徹底傻了,這一刻,她無法面對如此艱難的選擇,李元妮瘋了般的哭喊著,直到聲音嘶啞,筋疲力盡的癱倒在地上,此時,周圍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李元妮,李元妮慢慢坐起身,看著面前的廢墟,她輕輕吐出兩個字“小達”!
黑暗中的小登清晰的聽到了母親在極度艱難下作出的選擇,李元妮嘴里吐出的是小達的名字。那個清楚的聲音對于年幼的小登來說如同驚天霹靂。她絕望的放開了小達的手,小達感覺到小登的放棄,將手伸過去緊緊抓住姐姐不肯放開,叫著姐姐的名字…此時,外面的人已經展開營救,掀開了小達那一邊的石板。石板重重的砸在小登的頭上,砸在小達不肯放開的手上,小達的呼喚嘎然而止……
臨晨五點多,天色開始放亮,暴雨傾盆而至。瓢潑大雨中,李元平抱著被救出來的小達奔向附近的醫院,沒想到醫院也已成了廢墟。有人告訴他們,附近的廣場上,醫生在那進行簡單施救,李元平趕緊抱著小達往廣場處跑。李元妮跟在旁邊跑著跑著突然站住,李元平不知她是為了什么,著急的催促著。李元妮說,不能讓小登的身體就這樣在雨里淋著,怎么也得找個東西給孩子蓋上,李元平無法勸阻她,只能抱著孩子先去醫院。
大雜院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貌,小登幼小的身體被雨水沖刷著。李元妮臉上混雜著雨水和淚水,她摸摸小登的臉,就沖進房子未倒塌的一角,想拽出一床席子給小登蓋上,此時,余震再次發生,把李元妮的半個身體壓在屋子下面…路過的人將哭喊著的李元妮救起送往小廣場。
天亮了,整個豐南區毀于一旦。廢墟中,幸存的人行尸走肉般的走過,偶有人將眼光投向路邊那個小女孩的身體。到處都是死尸,人們已經麻木。豆大的雨點落在地上,落在小登的臉上,只見她睫毛微微顫動張開了眼睛…
醒過來的小登看著眼前的慘狀,險些認不出這是自己的家。她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只覺得天地一片灰色,雨霧中分不清方向。小登緩緩穿行在廢墟和尸體中間,無意間,身上帶著的一塊手帕掉在了一個路邊死去的女孩身上,她沒有發覺。這塊手絹是萬師傅從上海給女兒的禮物,李元妮將小登的名字繡在了上面。小登漫無目的的向前走著,臉上的污漬血漬被雨沖刷著,血又再次流了出來。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于撐不住倒在地上,被路過的好心人救起,拉到了了一個幸存者集中地。
7月28日下午,縣城的小廣場上聚集了成千上萬的幸存者。沒有專業醫療設備,沒有外來救助,沒有任何消息。喪失了親人和家園的人們即使見到了認識的人,也都麻木不仁。互相簡單的打著招呼,說你還活著,或者互相詢問著你家死了幾個人。李元妮的腿壓傷了,抱著猶自昏迷不醒的小達,小達偶有生息,也是喃喃呼喚著姐姐…
看到生還的人在人群中找到失散的親人,擁抱痛哭,這種場景使李元妮更加為女兒揪心。元平從外面回來告訴姐姐,沒有找到小登的尸體,據說有人已經在搬運尸體到集中地,但是現在消息都不暢通,什么都打聽不到。混亂中,小林突然出現在李元妮面前,看到彼此都活著,二人不由悲喜交集,小林不知從那搞來了一碗米粥,和李家的三人分享著……廣場上傷員很多,沒有專業醫生和醫療設備,各種疼痛的呼喊和對親人的呼喚偶有響起,又被不停發生的余震打斷。余震不停地在發威,地面如同抖動的竹席,坐在上面的人在震中摟抱著身邊的親人,沉默著等待著震動的結束…
另一個聚集地,余震中有人控制不住的叫聲喚醒了昏迷的小登,她的頭上的傷口不知道被那個好心人簡單的包扎了,躺在一堆不認識的人當中。周圍有很多失去親人的小孩,哭鬧聲此起彼伏,小登卻沒哭,當有人問起她的親人在哪里,她只是沉默的搖頭。
幾天后,解放軍陸續到達,醫療救助和食品開始分分散到各個聚集地。主要交通干道開始清理,官方的消息一一發到民間。人們開始有秩序的搜尋遇難者的尸體,打探親人的消息。歸來的司機帶來了李元妮最不想知道的消息,萬師傅因為一心想要提前回家,沒能躲過這一劫。痛不欲生的李元妮知道丈夫的尸體無法找到,越發一心要找到女兒的尸體。
很快,政府號召當地居民掘出震后被親人倉促掩埋的尸體,以便集中處理。李元妮得知消息以后,拖著傷腿在各處不顧惡臭打探是否有人看到過小登的尸體,可是沒有人知道,絕望中,小登也許生還的可能性帶給了李元妮一絲希望,她開始的瘋狂的尋找,最終筋疲力盡的倒在廢墟。
為了救治,傷員開始被送往天津,大連等附近的城市,鑒于小達的傷勢嚴重,如果得不到良好救治會有截肢的可能,李元妮只得陪同小達隨軍車前往天津。部隊的大卡車上擠滿了傷員和親人,像是逃難的難民,李元妮抱著小達坐在卡車角落,車開了,廢墟慢慢變遠…
醫院,小達終于醒來,但是因為傷勢嚴重,右手留下了永遠的殘疾。與此同時,遠在唐山駐軍收留處的小登也感覺到右手劇痛,雖然醫生查不出病因,但是小登從此以后開始只能使用左手。
76年秋天唐山已經開始震后重建,部分工廠恢復生產。失去家園的人們住在搭建的臨時住所內,生活又繼續了下去。
某解放軍臨時孤兒院里,傳來孩子們朗朗讀書聲,只有小登趁大家不注意溜了出來。其實,小登一直都知道,她的媽媽和弟弟都沒死,只是因為媽媽在關鍵時刻選擇了弟弟,她下定決心不再和她們有任何聯系。但是,她一直都惦記著地震前就出了遠門的爸爸,不知他的生死,總是不甘心。這一天,小登終于找機會跑了出來,往萬師傅工作的貨運站跑去。
一路上都是廢墟和待建的工地,小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貨運站的原址,那里也殘破不堪,只是因為大部分是停車場,受損面積較小,已經恢復運營。一些工人進進出出,小登躲開了他們的視線往里走去,卻看見貨運站墻上貼著的訃告里,白紙黑字寫著萬師傅的名字。這幾個字是她一開始識字就會寫的。小登看到了父親的名字,半天反應不過來。有工人看見她站著,依稀覺得有點眼熟,但叫她,小登拔腿就跑了。
小登跑開時與前來貨運站的李元妮交錯而過。李元妮剛帶小達從天津養傷回來,今天,她特意過來領了萬師傅的遺物和撫恤金,并且被告知組織上會給她安排新的工作,讓她不要著急。
李元妮離開貨運站,走回自己已成廢墟的家,她在廢墟里撿了些能用的東西,將路邊采的野花放在廢墟上擺著的萬師傅的遺像上。遺像旁邊還有一家四口最后一次合影,和一張字條,那是李元妮留給小登的。因為沒找到遺體,李元妮總是不信小登真的死了,還在抱著一線希望尋找,希望小登只是被砸的失去記憶,總有一天能想起回自己的家。
李元妮走后,小登悄然從殘墻斷壁間現身。走到照片前,仔細的看了看留給自己的字條,又把字條放回原處,只拿起了全家人的合影。她轉身要離開,忽然發現被翻出來的東西里露出了那個萬師傅在游樂場贏回的小布偶,走過去撿起揣在兜里,又消失在來時的路上。
李元妮回到和小達在臨時搭建的住所生活。上面的領導安排她去附近工廠還在營業的食堂當開票員。小達在臨時搭建的學校上課。很多喪失家園的人住在這里,借助簡陋的工具生活著。小林是他們的鄰居,李元妮回來的時候,發現小林正在照顧小達,地震中失去親人朋友,使他們彼此相互依靠,像是親人。
小登回到孤兒院的時候,被學校的老師董桂蘭看見了。她問小登去干什么了,小登還是沉默。董桂蘭也不逼問她,將小登叫到一邊,幫小登梳著散亂的頭發。此時有生還的親人來孤兒院認領失去父母的孩子,別的孩子都充滿希望的往前涌,可是小登連視線都不往那邊看。董桂蘭問小登的父母家人呢,小登說:都死了。小登的平靜反而讓董桂蘭更加的心疼。
休息時,董桂蘭和孤兒院的負責人聊起了小登,負責人告訴她,小登來到孤兒院后,幾次被問到她是不是還有親人,她從未回答,不知道她究竟是震后失憶,或者是孤兒,同情之余,也沒有追問過,于是她就像其他失去親人的小孩一樣,留在了孤兒院里。
董桂蘭的丈夫王德清來給她送飯,看到董桂蘭跟孩子們很親近心里十分別扭。董桂蘭要他多留一會,王德清卻匆匆離開。晚上,當董桂蘭從孤兒院回到家里,王德清獨自飲酒,顯得很傷心。原來,董桂蘭本來是高中老師,震后主動要求來孤兒院教課。她在地震中失去了女兒,正是和小登一般的年紀。王德清不希望董桂蘭來這里教書,不希望她天天看著這些孩子受到更大的刺激,可是董桂蘭堅持要來,她覺得如果換一個處境,女兒還活著,他們死了,有好心人來照顧他們是多好的一件事情。王德清勸妻子還是回高中去教書重要。他們都還年輕,還能再生一個。而此時董桂蘭已經有了收養小登的心。
李元妮自從回唐山,就一直在苦苦尋找小登,她一直在打聽孤兒收養的地方。每天一有時間就去各個孤兒站。在孤兒院眾多和小登年齡相似的孩子里找著,生怕漏掉了女兒,可是每每失望而歸。已經傷愈的小達感覺自己被母親忽視了,自從震后,小達一直很沉默,用殘疾的手照顧自己。但是上課時已經不能聚精會神,用左手寫字寫不好,會對自己發脾氣。這些李元妮都沒注意到。李元妮尋女未果,回到住所只能無奈的借酒消愁,喝多了就抱著小達長吁短嘆,時不時的哭泣,小達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母親。
小登所在的孤兒站對孤兒進行統計。有親人的孩子分為一組,確定是孤兒的分為一組,小登說自己是孤兒,全家都死光了,還給自己編了個名字,叫小梅。董桂蘭問領導這些孤兒將來怎么辦,領導說將安排陸續收養孤兒。董桂蘭提出了收養小登的要求,她告訴領導自己這么做一是因為小登和女兒很像,二是因為小登很特別。她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她不表現出特別的悲痛和對親人的思念,一直都很沉默。其實,這段時間,董桂蘭一直很關心小登,但內心覺得這孩子像是一個謎,有幾次,小登的右手總是莫名其妙的疼痛震顫,被董桂蘭發現,她越發悉心照顧,把一腔熱情都放在小登身上了。
這天,李元妮終于也找到小登所在的孤兒站,領導帶她到有親人的孩子中找,把年齡相仿的孩子一一帶到她面前,可是李元妮只是搖頭。而此時,辦公室里,領導告訴小登,董老師要收養她,問小登愿不愿意。小登開始沉默著,突然,她發現了窗外李元妮的身影,小登緊張的躲開了,然后毫不猶豫的一把拉住董桂蘭說:你帶我走吧,現在就帶我走!
院子里,小登跟隨著董桂蘭向外走,遠遠的看著李元妮越走越近,心里越來越慌,躲也不知往哪躲好,而李元妮并不知道女兒其實就在不遠處,她聽到另一個教室還有孩子的聲音,讓領導帶自己看一眼,領導告訴她,那些都是沒有親人在世的孤兒了。說話間,李元妮下意識的回頭看去,一下看到了小登的背影,李元妮有些恍惚不敢確定,伸手指指那個方向,領導會錯了意,告訴李元妮:那是董老師和她的女兒。
大門口,小登走出大門,慢慢轉頭看了李元妮最后一眼,她牽著董桂蘭的手,走向另外一個方向。
地震棚,失望而歸的李元妮又喝醉了,拉著小達訴說,突然,一旁的小達終于忍耐不住的爆發了,打翻了李元妮的酒杯,告訴她,姐姐已經死了,不要再找了。
萬家廢墟,小達獨自的站著,此時,那張全家照片不見了,父親的照片也不見了。小達趁著沒人,悄悄的哭泣著,喊著:姐姐!姐姐!
董桂蘭和王德清帶著小燈辦領養手續,要登記戶籍的時候,董桂蘭非常民主平等地和小登商量起名字的事。董桂蘭起的都是溫文雅致的名字。小登呆呆地聽著,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過了半晌,才說:小,小燈,好嗎?董桂蘭問是哪個deng,登山的登嗎?小登愣了一愣,又連連搖頭,說不啊,不是,是電燈的燈。董桂蘭說好,你就是我們家的明燈了。戶籍本上被工工整整的填上了王小燈這個名字。
1979年春天唐山地震兩年了,生活基本進入了正軌。李元妮家原來的廢墟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大雜院。他們還住在這里。
唐山地震后,死傷者很多,當地政府特別建造了一個地震公墓,所有那些找不到尸體不明下落的人被石碑上的密密麻麻的名字所代替。公墓,李元妮帶著小達來拜祭死去的萬師傅和小燈。李元妮在墓前用布擦干凈丈夫和女兒的名字,將萬師傅生前最愛喝的酒倒在墓碑前,小達則把一束野花放下。遠遠的樹叢后,是小燈孤單的身影,她注視著母親和弟弟拜祭著自己,顯出淡漠的神情。
小街道上,放學的小達遭遇到幾個16,7歲的壞孩子,他們擋住小達的去路,問他要零用錢,并且對小達又推又打,小達的鼻子出血了,那些孩子才散。小達無所謂的抹干凈血,拉平衣服,若無其事的向家走去。
與此同時,在唐山另一個區,放學的小學生們說說笑笑的排路隊回家。小燈獨自一人離開隊伍,走到附件的照相館,拿零用錢拍了一張照片,表情淡漠,讓人不知她在想什么。
這天,正是小登小達的生日。李元妮在家等小達回來就急忙拉他去照相館,在人家下班之前死說活說的拍了一張倆人的照片。小達問媽媽干嘛這么緊張,李元妮說這是你爸定下的規矩,不能忘了。回到家中,李元妮倒上酒擺上碗筷,是四個人,又把一個嶄新的鉛筆盒放在小登的飯碗前,自顧嘮叨著小登最后的一個要求就是想要一個新的鉛筆盒,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小達看著母親哭泣,默然的大口吃飯,李元妮擦掉眼淚,看著丈夫和孩子的照片,又說不知道小燈十歲會長成什么樣子,自己還認不認得,原來,她內心里一直認為小燈還在世上。小達看著媽媽所做的一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雜院外的路燈下,是小燈幼小的身影,她看著院子里的燈光和傳來的收音機的聲音,半響才轉身離開。
因為小燈的晚回,董桂蘭很著急,小燈也不解釋自己去了哪,這個董桂蘭已經習慣了。她知道這一天是小燈的生日,還準備了好吃的,沒料到小燈回來晚了說自己吃飽了。小燈在董家已經生活了兩年,可是一直沒改口,還管董桂蘭叫董老師,但是管王德清叫爸爸。董桂蘭心里不是滋味,可很體諒小燈,沒逼著她改口。小燈在這兩年學習提高很快,董桂蘭因此很高興。她很有耐心的夸獎小燈,問小燈想要什么禮物,可小燈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回到自己住的小間,偷偷的從藏起的盒子里翻出了了那張從廢墟中撿出來的全家合影。
晚歸的王德清帶著一身酒氣,董桂蘭問他為什么不早回來給小燈過生日。王德清眼圈就紅了,他問董桂蘭還記不記得自己的孩子,也是春天出生的。董桂蘭無語,王德清求她再生一個孩子,他們自己的孩子,董桂蘭猶豫不決。
小燈放學,在校門口看見來接她的王德清,欣喜萬分,不管董桂蘭對她多好,她心里都更親近王德清,可能是受到自己母親的傷害,更加信任父親的角色。其實王德清從心里是拒絕小燈的,只是他知道這個孩子也是很可憐,所以一直表面上做的比較客氣,另外還有董桂蘭哀求的眼光他也無法拒絕。這次來接小燈,也是因為董桂蘭要給高三學生補習走不開,又擔心小燈偷跑,才讓王德清來接。小燈叫著王德清爸爸,并把自己的成績單拿給王德清看,王德清勉強的笑了笑。小燈主動的牽他的手,他借故摸煙把小燈的手甩開。過馬路時,根本沒有看著小燈,以至于把小燈留在了車流湍急的馬路中央。看見小燈幼小的身影那么無助,顫抖的聲音呼喊他,王德清這才回去接小燈,有些愧疚的摸摸她的頭,小燈再次信任的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