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不然接著講起第三件寶貝,天青釉馬蹄形水盂。天青釉之名本出自五代后周的柴世宗批語,云過天青云破處,這般顏色作將來,它本是柴窯,但至今也未發現,所以天青色多出自宋代的汝窯鈞窯,是稀世的珍寶。
當年,藥爺爺來到長春,那里曾經是偽滿洲國的首都,這個故宮有很多收藏,都被溥儀帶到了那里,之后有不少寶貝都流落到了東北民間,隨著抗日戰爭局勢的逐漸明朗,日本人節節敗退之后,有不少玩古董的商人都喜歡跑到東北這個地方來撿漏,稱之為東貨。當時正值鬧饑荒,有位郭先生想用天青釉馬蹄形水盂跟藥爺爺換些糧食,否則全家都會餓死,二人正交談時,一位人稱瓷瘋子的鄭先生出現也想要水盂,郭先生決定兩人中誰出的糧食多,就把水盂給誰,鄭先生為此將一家幾口的糧食都搭了進去,水盂也落在了他手里。
夜里,藥爺爺輾轉難眠,還耿耿于懷水盂之事,決定第二天再去找鄭先生,想辦法要回水盂,待他和師弟福來來到鄭先生的家卻發現,他們一家幾口被活活餓死,鄭先生手中還抱著水盂,為了一件瓷器連一家人的性命都搭上,令人唏噓,藥爺爺命福來打點好后事,卻發現鄭先生的孩子還尚有一口氣,急忙搭救,水盂則作為報酬被藥爺爺拿走,后來幾經輾轉,藥爺爺帶著這個孩子還有水盂回到了北平,誰知家中的老人一看,這個水盂竟是贗品,是景德鎮造的清瓷,但藥爺爺也不覺得遺憾,人活一世,誰還沒有個走眼的時候,他只是感慨鄭安國舍棄全家人的性命,最后爭奪的竟是一件贗品,真是諷刺,但換句話說,假如水盂是真品的話,他一家人的犧牲也不值得,不管怎樣,藥爺爺還是一直將它帶在身邊,只為紀念這一段驚心動魄的日子。
最后一件就是青花雙龍紋的六棱繡墩,繡墩說白了就是豎放的鼓形坐具,腹部大,兩頭小,便于移動,上面附上繡帕一塊,所以稱之為繡墩,材質有很多種,一般情況下瓷墩較為珍貴,雙龍紋的六棱繡墩本來是一家叫謨問齋古董鋪子的,據說是鹿鐘麟闖宮那年,老板趁亂從故宮里弄出來的,視其為珍寶,一直深藏在家中,鮮有人能見到,結果沒想到,一九四九年內戰的時候,這個繡墩被敗走的國民黨給盯上了,謨問齋的柳老板把它當成傳家寶,卻被他的國民黨敗家兒子作為奉承長官的禮物獻給了國民黨,使得柳老板被活活氣死,后來藥爺爺托了好多人花了大價錢,才從軍官手里買回了這個繡墩,就是為了告慰死去的柳老板,真是天意弄人,因此藥爺爺一直對柳老板心懷歉疚,他總覺得如果當初早點花錢買下這個繡墩,那么這個故事也許就會有另外一個結局,但結局也許會更加殘酷。
這四個古董的故事藥不然從小就聽,之前覺得沒什么,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這四個故事真的是處處有深意,要么是講貪婪,要么是講癡纏,要么是無情,要么是無奈,表面上看是在講四個器物,但實際是在講人性,鑒古易鑒人難,所以比起器物來說,人心才是最難琢磨的。
藥爺爺一生經歷無數,偏偏對這四件事耿耿于懷,藥不然回憶起爺爺當時說過,雖然這四個故事他都不是主角,但是偏偏他又掌握著這些人的命運,倘若當時當刻他換一種做法,那么這些人這些物件也許會有另外一種命運,所以這四個故事他都終有一悔,悔事、悔人、悔過、悔心,與許愿的四悔齋如出一轍,原來這四個故事才是四悔真正的來歷。
故事說罷,藥不然將高興送走,此時收到了探子的報信,得知三顧茅廬罐正在浙江展覽館,沈云琛先生在那里舉辦明清家具展,看來許愿和藥不然要去趟杭州了。
二人來到展覽館,喬裝打扮一番混入,在展廳內找到了三顧茅廬罐,這時有個參展的小學生王小毛神色慌張想要伸手推倒罐子,幸虧許愿眼疾手快制止了他,王小毛說是有個身材消瘦的爺爺要他去推到罐子,而后會給他一個變形金剛玩具。
居然有人會教唆一個小孩子來砸罐子,看來這罐子是威脅到了一些人的利益,難道是老朝奉嗎?這一招簡直是高,小孩子不會引起太大的主意,應該是有人處心積慮設的局,而且還恰好正值許愿和藥不然來的這一天發生,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安排。
藥不然剛才趁拉住小孩子的時候,伺機看了一下罐子上的紋飾,上面諸葛亮的袖口的確有一道白口,和鬼谷子下山罐一樣,應該是刻意而為之的,但這件事遠遠沒有想的那么簡單,如果能再仔細看看就好了。
許愿腦筋一轉,約上展覽館的負責人假意想購入兩百套紫檀官帽椅,借機想要仔細看原物,負責人見錢眼開,告知二人等待閉館后,晚一些過來可以偷偷帶他們去瞅一眼。
等待閉館之時,許愿思忖著他和藥不然是昨天剛決定來參展的,但是收買王小毛的計劃應該是在這之前就進行了,這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么因果關系。
晚上,二人如約而至,裝成庫管跟隨負責人來到展覽區,假裝查看椅子之時,二人湊到了三顧茅廬罐前,仔細觀察了一番,誰知放罐子的椅子突然裂開,罐子掉到了地上摔個粉碎,許愿緊忙撿起刻有白口的碎片,和藥不然分頭逃走,許愿跑回旅店,藥不然則被一個叫歐陽的人帶走,說要帶他見老朝奉。
回到旅店的許愿,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幕幕,他只是輕輕摸了一下罐子,力量非常小,不知為何會摔碎,這一定有蹊蹺,他觀察著拿回來的白口碎片,很符合蘇料的特征,可以肯定摔碎的三顧茅廬罐子是真品,但究竟是誰在害他。
藥不然跟著歐陽來到老朝奉的所在地,老朝奉隔著房門詢問他是如何知道罐子的事情,此時鄭教授出現,原來他和老朝奉竟是一伙的,鄭教授告訴老朝奉,柳成絳已經到了紹興八字橋,如今三顧茅廬罐已損毀,需要將善后做好。
另一邊許愿來到了王小毛的學校,看見了一個老頭正在給孩子送玩具,囑咐他不可以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任何人,許愿仔細一看,這個人竟然是鄭教授,他居然是幕后黑手,許愿出現質問他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許愿的印象里,鄭教授是一位傳統學者,他是體制內的一位考古鑒定專家,后來他帶著藥不然來到四悔齋后才知道他也是五脈中人,類似客卿一樣的人物,后來在清明上河圖的案子里,鄭教授也幫了許愿不少忙,對五脈大規模商業化的舉措有些不滿,認為有悖于傳統,不過他不愿公開說出來,只是跟他喝酒時會偶爾流露出這樣的情緒,他對藥不然的背叛痛心疾首,一直內疚沒教好這位學生,現如今這位曾經值得尊敬的老前輩竟然也會與老朝奉有關系。
鄭教授對許愿說事情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簡單,他也從來沒有投靠過老朝奉,只不過是暫時為了同一目標而合作罷了,這些年鄭教授在瓷器圈子看到過太多悲劇,不計其數的瓷器精品毀于人禍,人的罪責結果卻要用這些瓷器來承擔,懂得珍視的人太少了,只不過是想保護文物罷了。
但許愿絲毫不能理解鄭教授的這一套說辭,認為是老朝奉教他的,鄭教授認為是老朝奉點醒了他,是他的知音和夢想,而且自己從未參加過販假,也從未給老朝奉提供過任何制假的幫助,他加入時跟老朝奉有約在先,絕不沾偽贗二字,只幫他搜集真東西,這一點五脈做不到,只有老朝奉能做到,所以鄭教授才選擇幫他,并稱自己為瓷衛兵。
許愿認為鄭教授去收買一個小孩,把這么貴重的一個瓷器給砸碎,根本對不起瓷衛兵這個稱號,鄭教授接著解釋說三顧茅廬罐確實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精品,如此損毀確實可惜,但這是為了更高的目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此時藥不然氣哄哄的趕來找許愿,趁機塞給他一張紙條,而后二人裝成敵人,互相撕打起來,許愿趁亂逃走,打開紙條發現上面寫著:“鄭教授的父親是鄭安國,他有西廂記人物蓋罐——焚香拜月,我被老朝奉盯死了,你去紹興八字橋,小心細柳營”的字樣。
當年鄭安國舍棄全家人的性命,最后爭奪的竟是一件贗品,藥爺爺救的那個孩子就是鄭教授,第三件蓋罐就是焚香拜月罐,在鄭教授手里。
而后許愿來到紹興,紹興號稱文物之邦,他按照藥不然的指示到達八字橋,但具體什么線索卻并不知曉,細柳營又與焚香拜月罐又有什么聯系,一切都個謎,此時有一個叫莫許愿的女孩在橋上畫畫,二人便一起坐下來聊天,許愿發現女孩頭上的發卡有蓮瓣團花的造型,平生只在一處看到過,就是在民國時期陜西的經味書院定制的牛皮筆記本上,難道這個獨特的銀發卡和五脈有關,女孩說這個發卡是八字橋的尹銀匠打造的,他在這一帶特別有名,但常年不出門,所以脾氣很古怪,許愿在女孩的指引下來到尹銀匠攤位上,向他透露自己是五脈的人,銀匠便幫他看了下白口瓷片的碎片。
尹銀匠看出瓷片應是個人物罐,瓷器的釉面叫玻璃相,一般經久不變,除非環境條件特別差,釉面就會發生沁蝕,有些地方會變得很松軟,用銳物一摳就會有粉末下來,俗稱酥骨,學名叫鈣化,尹銀匠認為瓷片上面的白口是酥骨,在白口周邊的釉面似乎有星星點點的鈣化的斑點浮在表面,那是撒上去的銀粉,敲一敲就會發現,其實下面并沒有鈣化,硬實的很。民國有一種造假手法,就是故意偽造出酥骨的痕跡,以新瓷冒充舊瓷,以此可見,這個瓷器應該是刻意偽造出來的,碎片的邊緣也像是被人切出來一樣,尹銀匠說一般的人物罐在人物的衣袖處往往會施釉較重,那樣會出現堆疊厚積的樣子,用手摸上去微微有一些拱起,而這種地方輕易是不會碎裂的,同治粉彩器中有一種叫做波浪釉,與之相同,利用這個厚度,可在里面的空間隱藏東西,稱之為釉囊衣。
許愿覺得也許這枚瓷片中隱藏著什么信息,尹銀匠認為不管藏著什么,很顯然是被人打開過,打開釉囊衣再天衣無縫補回去,叫做飛橋登仙,指的并非是一種工藝,而是一種手法,老銀匠給許愿現場演示了飛橋登仙的手法,但它有一個缺憾,就是必須要用到一種料引,這種料引一旦接觸茶堿就會泛黃,所以它唯獨不能拿來補茶具。
老銀匠的話音未落,柳成絳帶手下沖了進來,他剛才一直偷偷站在門外看到了飛橋登仙的手藝,他直指尹銀匠是五脈藥家一系的人,想要他跟隨一同回去好好商討一下如何把這些民間瑰寶都遺留下來,也想讓許愿一起前去,眼看局勢不對,許愿和尹銀匠施計逃跑,在尹銀匠的帶領下二人來到天主堂。
尹銀匠告訴許愿,他并不是藥家的子弟,只不過跟藥家有些淵源罷了。曾有一名叫尹田的老者善于使用飛橋登仙之術,但由于太過精美,奪造化之功,易遭天嫉,因此尹家自古相傳一個禁忌,一個人的使用次數不能超過大衍之數,多則必生禍端,而尹田這些年使用數量早就超過大衍之數,繼而身體虛弱,恐怕時日不多,因此尹老爺子將飛橋登仙之術作為嫁妝傳給女兒尹丹,想招一個上門女婿,不巧尹丹已與五脈藥家藥慎行私定終身,但尹老爺子并不同意,他認為五脈乃鑒古界的泰山北斗,藥家的江湖地位遠勝于尹家,藥家絕不會讓藥慎行入贅別門,那這樣一來飛橋登仙的技藝就會失傳。
這一日,尹丹忽然暈倒,尹田才得知尹丹已經懷了藥慎行的骨肉,藥慎行也承諾愿意傳承飛橋登仙之絕技,從今往后只有他一人知曉此技,絕不傳給外姓或藥家人,與尹丹所生的第二個兒子將跟隨母姓改姓尹并繼續傳承飛橋登仙之藝,這才征得尹田的同意,而后尹田過世,不久尹丹便產下長子,取名藥來,可惜她生產時傷了元氣,沒多久便去世了,藥慎行對她用情至深,從此以后再未續弦,至于飛橋登仙的手藝,他也一直恪守誓言,從未傳授給藥家子弟,按他的想法,他打算當上五脈族長之后,從藥家的分支里選一個人過繼到尹家再傳授飛橋登仙的絕技,完成尹田的遺命,可是天不遂人愿,民國十七年,風云突變,五脈卷入了孫殿英盜東陵大案之中,藥慎行因為替譚溫江銷贓被官府抓住入獄,判了十年,族長的位置就落到許一成的手里,后來因為政局的變動,藥慎行所在的監獄發生了劫獄事件,大多數犯人都逃跑了,藥慎行也趁此機會隱姓埋名,改稱尹姓,一直向南流浪,最終定居在了紹興,在紹興當地他收養了一個孩子改姓尹,名念舊,算是過繼,然后教了尹念舊鋦瓷之術和飛橋登仙,算是完成了尹田的遺愿,藥慎行在紹興隱居了一年,忽然一日告訴尹念舊他有事要北上,叮囑這個孩子看好鋪子,數月之后從北邊來了一個人給尹念舊就捎來一封藥慎行的信和一卷海底針,告知自己此生難以再回紹興,囑托他將鋦瓷鋪改為打銀鋪,切勿在外人前顯露飛橋登仙的手法,且將此技藝代代傳承下去,那卷海底針也一定要小心保管,至于藥慎行在北邊究竟發生了何事并未作解釋,尹念舊便遵循了指示變成了銀匠,而尹銀匠便是尹念舊的兒子。
尹銀匠一直覺得,他們隱居于此是為了守護些什么東西,許愿想到藥老爺子北上的時間和爺爺許一城佛頭案的時間差不多,這兩件事之間也許會有什么聯系。
沒過多久,柳成絳帶手下追到天主堂,尹銀匠和許愿急忙躲了起來,柳成絳告知教父,若見到兩人轉告他們去沈園閑云亭一聚,還有莫許愿小姐作陪,許愿一聽,柳成絳正是以莫小姐作為威脅,不能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