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城。
由方佩仁起草的天津民事法律草案在議會中通過,過程之順利出乎他的意料,尤其意外的是這次楊月亭竟然站在自己這邊,支持工作,積極推動草案通過。其他幾位議員認為是楊月亭受到共和影響,發生了思想轉變,方佩仁心里卻不以為然,他總覺得楊月亭的這次“幫助”是另有目的,但到底所圖為何呢?方佩仁本想再次試探一下楊月亭的口風,可就在這時,有人告訴他,外面有位姑娘找方議員。
原來,王雨荷到達天津,本打算乘船下南洋,卻在買船票時被幾個小混混盯上了。小混混們設局搶了她的行李,無奈之下,王雨荷只好投奔也在天津的方佩仁。
辦公室里,方佩仁見到王雨荷異常驚喜,自從他赴津為官后,兩人難得見面,但鴻雁傳書卻沒有停過。看著西裝革履、意氣風發的方佩仁,王雨荷差點兒認不出來了,方佩仁也毫不掩飾他的滿滿自信,新法施行自己功不可沒,總算沒辜負老師多年的栽培。提起王懷山,王雨荷表示這正是自己前來天津的原因。
當方佩仁聽王雨荷說完經過后,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難道老師真的沒死?那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呢?王雨荷是從楊月亭之女楊慧琪處得知此消息的,王懷山與楊月亭此時又是什么關系呢?方佩仁再次想起議會上楊月亭對自己說的那些按有所指的話,以及這些日子楊月亭的反常舉動――想到這里,方佩仁頓時覺得一身寒意。
方佩仁安撫王雨荷暫時落腳天津,并表示自己在南洋有幾個老同學,現在就寫信給他們,如果王懷山果然在南洋,一定幫忙找到!王雨荷對方佩仁當然完全信任,安心下來。可背地里,方佩仁卻沒寫什么信,而是吩咐信得過的手下在天津城查找王懷山的下落,他不相信什么逃亡南洋的鬼話,總感覺王懷山就藏在不遠處。正說著,九叔帶著不少東找來了,說是受老爺的吩咐,給方佩仁送些補品來,看到王姑娘也在,九叔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問起方敬軒,九叔告知老爺剛剛得知昨夜楊柳青大火,燒了沿河不少商鋪,已經趕回楊柳青了――
楊柳青。
楊慧琪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見眼前一切物體都是倒置的,才意識到自己被倒掛在了房梁上!方佩誠在一邊氣勢洶洶的瞪著她,瞧瞧你干的好事,方家的顏料庫還有沿河十七家商鋪全被你毀了!老子今兒要為楊柳青除害,把你這母夜叉沉塘!楊慧琪也明白自己闖了大禍,但嘴上仍不服軟,有什么了不起,燒壞了再蓋新的,楊家管賠就是!把二爺氣得,真奇了怪了,大頭沖下你還這么大動靜兒?我看你在水里還有沒有動靜!方佩誠剛扛起楊慧琪,準備去沉塘,迎面鐵頭喜氣洋洋的進來,二少爺,大喜啊!
原來是水局總會頭周先生率領水局眾弟兄送來了匾額,一來感謝方家多年對水局的資助,二來贊賞方佩誠在救火中的機智行為,提出想請方二爺作水局楊柳青分會的會頭。方敬軒覺得這是鍛煉兒子的好機會,更可免他游手好閑、惹是生非,剛要點頭應允,卻被方佩誠一口回絕,你們水局還不是每年靠我們方家出錢養著,讓爺干會頭,那不等于派孫猴子當弼馬溫嗎?可笑!方佩誠沒大沒小的幾句話把周先生得罪得不輕,氣得拂袖而去!
方佩誠回去見楊慧琪沒了,正要去追,被方敬軒攔下,你還嫌捅出的簍子不夠大嗎?!方佩誠愣了一下,您不是去天津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方敬軒對他一通數落,方佩誠此時還振振有詞,自己就是要擒獲縱火兇手,為民除害。方敬軒提醒他,別忘了是誰把楊慧琪招惹來的,你但凡安分守己的待在楊柳青畫畫,能出這種事兒嗎?!如今事已至此,方家會承擔所有商鋪的全部損失,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待在家里,不準再鬧了!老爺子說罷,拂袖而去,臨走前打量了眼兒子身上的燒傷,低聲囑咐九叔找大夫來處理一下。
天津城。
楊月亭特地前來祝賀新法實施,并表示有件事讓自己非常為難,昨日接到一份狀紙,不知是不是要按照新修訂的法律來辦?方佩仁一聽就來了精神,這可是民國后天津的首列官司,當然要按照新法秉公辦理!
可當楊月亭把卷宗遞上時,方佩仁卻傻眼了――這起民事訴訟,竟然是方德文狀告方家欺行霸市,方敬軒縱子行兇!楊月亭一笑,如今方議員已是負責法律事務的執事了,這宗案子自然要交予方議員您親自審理了。方佩仁這才明白,楊月亭積極推動法律草案,果然有他的毒辣目的。
看著手上的訴狀,人證物證俱在,按照新法,這案子自然是方德文占理,怎么處置?這讓方佩仁苦惱不已。
楊柳青。
九叔幫方佩誠上藥,大夫說了這燒傷得好生養著,要是化膿了――方二爺哪里聽得進這些?王雨荷不知所蹤,他現在一門心思要溜出去繼續尋找王雨荷,可就在他成功騙過九叔,準備悄悄溜走時,楊慧琪突然出現了,讓方佩誠精心設計的逃跑計劃告吹!二爺這個氣啊,你這母夜叉三番五次的阻攔我,縱火之事我爹壓下來也就罷了,萬一王姑娘路遇不測,你到底安得什么心?!楊慧琪振振有詞,君子成人之美,總不能攔著人家父女團聚吧?
兩個冤家正鬧得不可開交時,方佩仁帶著王雨荷回來了!看著心上人跟哥哥站在一起,方佩誠渾身不舒服,二話沒說回了自己屋。楊慧琪想追,卻被王雨荷叫住。王雨荷告知自己在碼頭上盤纏被搶,但一定會想辦法盡快把錢還上。楊慧琪懶得搭理她,回身嘀咕著,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查出來姑奶奶一定剁了他的手!
方佩仁在河邊找到一肚子不快的弟弟,把方德文要跟方家打官司的事一五一十講了出來。方二爺不以為然,方佩仁告誡弟弟,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真鬧上法庭,方家顏面掃地不說,單賠償一項開支就夠咱們受的,更嚴重的是毆打傷人是重罪,弄不好是要蹲班房的!按照方佩仁的意思,此事務必瞞住父親,由他帶弟弟去方德文處拜訪一趟,賠錢也好道歉也罷,把事化小,千萬不要弄到法庭上!
方佩誠不屑,別拿你弟當傻子,你是推行新法的急先鋒,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呢,你是怕到時候自己主持官司告自己家人,貽笑大方吧?!告訴你,就倆字兒――二爺不去!
方佩仁太了解弟弟吃軟不吃硬的狗脾氣了,你以為我是為自己?我是為了爹!方德文訴狀上寫的清楚,告的是方家方敬軒欺行霸市、縱子行兇,你以為罪名是你想擔就隨便擔的?家人告的不是你,你方佩誠想充大個兒你都沒資格,你連法院大門都進不去!
一席話把方佩誠說了個啞口無言,老爹一輩子風光磊落,若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弄得晚節不保,惹上官司,那這兒子當得就太混蛋了!想到這里,方佩誠立刻改變態度――我去!不就是服軟嗎?裝孫子誰不會?反正方德文輩分也在那兒,大不了磕幾個頭,自己也不吃虧!
天津城。
方佩仁在“得月樓”宴請方德文,帶弟弟作陪,鼻青臉腫的方德文得理不饒人,罵罵咧咧的數落著方佩誠,二爺不急不惱,悶頭大口吃菜,對方德文的辱罵一句不回嘴。方德文以為得了勢,越說越難聽,越說越摟不住,連溫文爾雅的方佩仁都聽不下去了,方佩誠卻只是笑嘻嘻的點頭聽著。
酒足飯飽,突然“啪”的一聲,二爺一撂筷子,說完了嗎?你說完就該爺說了,告訴你孫子,你的印廠是爺親手砸的,你那豬頭是爺親手打的,官府要判,是殺是剮爺認了,絕不皺眉頭!不過可有一點,你得弄死我,但凡爺死不了,往后就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方佩誠說著一抬手,把飯桌掀了個稀里嘩啦!
一場宴席被方佩誠搞砸了,方德文趴在桌子底下叫囂著這場官司他打定了,不把方佩誠弄進牢里他誓不罷休!方佩誠哈哈大笑,邁步而出,方佩仁追上弟弟,怒責他壞了大事,方二爺嘿嘿一樂,原來他是故意的,這么作就為激怒方德文,直接起訴自己,愛告告去吧,反正現在跟爹沒關系了!
楊柳青。
一隊法警來到方家送法院傳票,并將方佩誠暫時收押!方敬軒一看簽發人一欄寫著方佩仁的大名,當場就怒了。方佩仁安慰老爺子,自己已經為弟弟請了最好的律師,一定會在法庭上據理力爭,把損失減到最小。
方敬軒卻仍憂心忡忡,這件事沒那么簡單,以方德文的作派,是絕想不到用這種方式打壓方家的。當老爺子聽方佩仁把新法如何通過,楊月亭又是如何把訴狀遞到自己手中時,一下子明白過來――果然是楊月亭在背后搞鬼!難道他故意給方家制造麻煩,就是等著自己去求他,然后借機索要燈箱畫不成?方敬軒忽然想起了什么,問楊慧琪在哪兒?!
天津城。楊家。
楊月亭正撫摸著心愛的紫砂壺閉目養神,忽然一只玉手伸來,一把把茶壺抓走。楊月亭嚇了一跳,小祖宗你可被給我摔了,這壺剛養出點兒模樣來!楊慧琪把弄著紫砂壺,問父親為什么要抓方佩誠?楊月亭莫名其妙,抓他的明明是他親哥哥,跟我有什么關系?楊慧琪二話不說,作勢要把壺砸了,楊月亭趕緊求饒,祖宗你到底要爹干嘛?!楊慧琪的要求很簡單,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方佩誠從牢里弄出來,否則自己這輩子都不搬回來了!面對女兒的蠻橫,楊月亭也惱了,這件事說破大天去也輪不上你爹管,人是方佩仁抓的,訴狀是方德文寫的,跟你爹一點兒關系沒有!
楊慧琪一聽這話,扭頭便走,被楊月亭叫住,養你這么大胳膊肘往外拐,那臭小子是你什么人?楊慧琪把賣身契一亮,打狗還要看主人呢!楊月亭又問那我是你什么人?楊慧琪眼珠子一翻,愛什么人什么人!說著把茶壺一扔,茶水潑了楊月亭一身。楊月亭嘆氣,冤家,定是上輩子欠她的!
方佩誠自從進了牢房就蒙頭大睡,說是要養精蓄銳。到了發牢飯的時辰,別的犯人都是半塊窩頭,方佩誠床前卻擺滿了酒菜。他拉住牢頭問什么意思?牢頭陪笑,早就聽說您是方議員的親弟弟,這些不算什么,權當小的孝敬爺的,爺進來不過是打個晃兒,過不了幾天就能出去,若是把您伺候舒坦了,請一定在議員面前美言幾句!方佩誠一聽就火了,哥哥早就說過,要當一個廉潔勤政的好官,這不是給哥哥臉上抹黑嗎?!方佩誠把牢頭罵了一頓,說自己犯的是斬立決的死罪,出不去了,還要求跟其他犯人吃一樣的伙食。
牢頭暗自臭罵,不識抬舉!方佩誠捧著又硬又干的窩頭啃了一口,確實難以下咽,但還嘴硬,山珍海味爺早吃膩歪了,這半塊窩頭正好刮刮油水!
方德文從外面回來,還沒進門管家就慌慌張張來報,老爺不好了,家里來了個活祖宗!方德文進院一看,大驚失色,院子里滿地狼藉,楊慧琪掐腰站在院子中央,指揮著手下一眾弟兄把家具古玩砸了個稀巴爛!方德文趕緊求饒,小姐這是要作什么啊?!楊慧琪捏著一只古董花瓶,本姑娘問你要件東西――狀告方佩誠的訴狀!方德文苦著臉,訴狀早已遞交法院――話沒說完,花瓶落地,方德文心疼得肝顫,他知道楊慧琪是楊月亭的獨女,掌上明珠,要說世上還有什么人能拿住楊月亭,那除了袁世凱,也就她楊慧琪了,所以方德文是萬萬不敢得罪的,連連求饒。楊慧琪軟硬不吃,老東西今兒你不去撤訴,本姑娘就踏平你這宅院,來啊,給我接著砸!
方德文知道這姑奶奶的脾氣,硬頂下去沒好果子,于是耍了個滑,騙楊慧琪說去撤訴,半道上卻改了方向,直奔楊月亭的府宅而去。
方德文求楊月亭管管此事,我可是按您的吩咐辦事,可您瞧您閨女都快把我這條老命要了!楊月亭叮囑方德文,無論如何不能告訴楊慧琪這是自己的主意,另外這官司還要接著打,至于怎么打,他已經有了對策。這邊正說著,突然哐當一聲門被踹開,楊慧琪氣勢洶洶的瞪著父親。原來她怕方德文這條老狐貍耍詐,一路跟著,沒想到竟然跟進了自己家里,看來父親果然是始作俑者!
楊月亭怒斥女兒太沒規矩,吩咐家丁把小姐架出去,可幾個家丁圍上來,被楊慧琪杏眼一瞪,竟然誰也不敢動手。當著方德文的面兒,楊月亭實在下不來臺,只好先把他打發走,自己跟女兒單聊。
雖然楊慧琪的臭脾氣神鬼也會懼三分,但楊月亭深知女兒直來直去腦子不轉彎的性情,于是假意安撫,表示此事已經進入司法程序,就算方德文撤訴,方佩仁礙于公正也不會敷衍了事,如何把事情處理漂亮,為父的已有打算,正準備親自去趟楊柳青。楊月亭畢竟老謀深算,又多年練就了對付女兒的“功夫”,楊慧琪信以為真,還叮囑父親見了方敬軒,把她“火燒連營”的損失代為賠上!
送走了父親,楊慧琪以為方佩誠出獄指日可待,喜氣洋洋的前去探監,沒想到跟方佩誠前后一說,被二爺火冒三丈的大罵一頓,你以為你爹是個什么東西,他害我們方家不淺,還差點兒殺了我哥,他壓根兒就沒安好心!這牢是二爺自愿住進來的,關你P事,你個攪屎棍子少摻和我的事兒!楊慧琪怒了,還沒見過你這么不識抬舉的東西!兩個冤家在牢房里對罵起來,弄得牢頭都跑來勸架。
方佩誠耍混,我說你幾次三番的纏著我不放,是不是看上我了?告訴你,死了這條心,姓方的跟姓楊的勢不兩立,咱們仇大了,從我爹和你爹――話沒說完,楊慧琪脫口而出,我又不打算嫁給你爹,也沒讓你跟我爹過,關他們倆什么事?這是咱倆的事兒,本姑娘就是看上你了,怎么著吧?!此話一出,方佩誠愣了一下,楊慧琪也瞬間臉紅了,趕緊往回找補,誰說我看上你了?你就是我的一條狗,本姑娘是想把你放出來,換個地兒遛狗!!楊慧琪說完轉身揚長而去,臨走時抓過牢頭,說方佩誠牢房里放板著的那半塊窩頭我可看見了,再讓他吃這些喂牲口的東西,小心本姑娘活剝了你!
到了開飯的時候,牢頭端來好酒好菜央求方佩誠,爺您就吃點細發的吧,我們不過是看上面臉色行事,上面怪罪下來我們實在是擔當不起!方佩誠這兩天窩頭吃的也有點受不了了,于是把心一橫,不吃白不吃!有楊慧琪照著,方佩誠的收監生活哪是坐牢,明明就是度假!每天好吃好喝伺候著,唯一的苦悶就是太閑了,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都干不了。耐不住寂寞的方二爺開始找旁邊牢房的人閑聊天,牢頭也不敢管他,七姑娘吩咐過了,這小爺一天不舒坦,自己的腦袋就別留著了!
方佩誠自來熟的脾氣,使得他很快與大伙相熟起來,有天他意外發現,走廊盡頭天字號牢房似乎關著什么大人物,除了每天有人專門送上小灶吃喝,還不時有人送書進去!方佩誠好奇,問牢頭天字號牢房里的人什么來頭,牢頭卻諱莫如深的搖搖頭,有些事情,二爺還是少打聽的好!
楊柳青。方家。
方佩仁向父親分析著官司的細節,弟弟打方德文,人證物證俱在,輸是板上釘釘的了,自己也只能秉公執法,不過如果父親能舍財多賠給方德文些好處,自己就能從中斡旋,想辦法把弟弟要受的苦減到最小。方敬軒嘴上說活該讓那臭小子受苦,正好長長教訓,但另一方面也吩咐九叔去盤點財務,哪怕傾家蕩產也不能讓二兒子坐牢。
正商議著,忽然鐵頭跑來稟報,楊月亭來了!方敬軒一驚,他來干什么?
楊月亭開門見山,表示自己愿意出面,調和方德文與方家的官司。方家父子面面相覷,事情明擺著,方德文告方家,背后是你支持的,如今你又說要出面調和,到底安的什么心?!楊月亭笑言,當初自己勸方德文大事化小,可方德文在氣頭上,自己又是晚輩,只好順從他。如今老爺子也冷靜了,是時候心平氣和的聊聊此事了,自己已經在天津最好的酒樓訂了一桌合事酒,還請方敬軒一定賞臉啊!
楊月亭走后,方敬軒同九叔商量,想把三成的年畫市場份額送給方德文。九叔擔心,賠錢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把股份拱手相讓?方敬軒坦言,如今年畫市場萎靡,靠畫年畫已經賺不到什么錢了,若是方德文再自立門戶,勢必會引起一場商戰,到時候吃虧的只能是楊柳青的眾多畫戶,這就跟糧賤傷農是一個道理。若是給他方家股份,表面看自己吃了虧,卻能保住整個楊柳青年畫的銷路啊!
天津城。得月樓。
酒宴上,楊月亭擺事實講道理,聲情并茂的勸說方德文和方敬軒化干戈為玉帛,而方德文似乎與楊月亭早有默契,隨便推諉了幾句,很快便借坡下驢,表示愿意撤訴和解。方敬軒看著二人的“表演”,不動聲色,突然提出愿意讓出方家三成的股份給方德文。楊月亭一愣,沒想到方敬軒來這么一招。方德文卻滿心歡喜,剛要接受,突然楊月亭在桌子底下狠狠的踩住了他的腳――
方敬軒離開后,方德文大發牢騷,楊月亭你到底要干什么?先是讓我跟方敬軒打官司,后來又不打了,方敬軒主動送我股份,你又不讓我要!楊月亭喃喃著,方敬軒是只老狐貍,給你股份?說得好聽,可到頭來你不是還要替他賣命?不讓你接受是為你好!說著楊月亭話鋒一轉,講起十幾年前自己還在楊柳青方家學徒時,曾受過方德文不少恩惠,之后世事變遷,人心叵測,可他楊月亭不是忘本的人,他愿意注資方德文重開印廠,不但出錢,還給他添置印機,到時候一定能擠垮他們共同的仇人方敬軒!
話說到這兒,方德文卻有些含糊了――共同的仇人?雖然跟方敬軒矛盾重重,可從沒把他當仇人啊,再說自己也是方家人,畢竟同宗同祖呢!但楊月亭提出的優厚條件已經迷惑住了方德文,使他沒有深想下去。
天字號牢房的犯人到底是誰?這個問題實在是吊足了方佩誠的好奇心,他知道牢頭隱瞞,略施小計把他灌醉,酒醉的牢頭說出了一個驚天秘密――牢房盡頭關的不是別人,正是失蹤多日的反清志士王懷山!民國后王懷山本該特赦,但楊月亭對其刺殺自己的行為耿耿于懷,于是將他暗中關押在此。方佩誠聽得眼睛一亮,王懷山?不就是王雨荷的父親嗎?王姑娘一直說要去南洋尋父,原來父親被楊月亭那個老王八關在這兒了!這是自己未來的岳父老泰山啊!要是自己能把他救出去,那王姑娘還不得感激得立馬以身相許?想到這里,方佩誠樂得更開懷了!
看著獄卒昏昏欲睡和掛在他腰間的鑰匙,方佩誠“惡從膽邊生”,準備把王懷山從監獄中劫走,可就在他準備動手之際,忽然來人了,另有獄卒前來告訴方佩誠,他被釋放了!方佩誠還爭呢,誰說的?我在這兒住得好好的,干嘛要放了我?我不走!獄卒們哭笑不得,連推帶拉把方佩誠弄出牢房,總算是送走了這尊瘟神。
方佩誠站在牢房門口四處張望,大黑天的,也沒個人來接他,就算父親和哥哥還在生氣,九叔也該來吧,可牢門口連個人影都沒有!方佩誠知道這回是觸了眾怒,自己掃眉搭眼的溜達回了楊柳青。大門緊閉,叫了半天,鐵頭在門縫怯生生的來了句,老爺吩咐讓我們拿您當空氣,誰也不許開門!方佩誠苦笑,把衣襟往腰上一綁,剛要翻墻,大門突然開了。
方佩誠一見王雨荷站在門口,立刻美了,還是你心疼我!王雨荷卻冷冷的扔給他一個包袱,你爹說了,讓你去畫神廟住幾天,安心練畫,面壁思過。方佩誠點點頭,得,只要爹能消氣,讓我住茅房,爺都沒話說!不過有件事情得跟你王姑娘說清楚,你還想找爹嗎?王雨荷一聽就愣住了,什么意思?方佩誠說你爹根本不在南洋,現在我知道他的下落,要想見他,晚上到畫神廟細說!
其實方敬軒早就派鐵頭在畫神廟中安放了鋪蓋和繪畫工具,讓兒子以另一種方式“坐牢”,這次他惹出的禍端必須好好反省。王雨荷半夜來到畫神廟,方佩誠打趣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不怕自己傷了王姑娘的清白?王雨荷義正嚴辭,如果方佩誠有什么非分之想,自己大不了一頭磕死這畫神像前!王雨荷追問父親的下落,方佩誠說就在楊月亭的大牢天字號牢房!消息絕對可靠,如果自己能把王懷山救出來,王姑娘對自己是不是得有所表示啊?王雨荷也不傻,方佩誠對自己的那點兒心思都寫在他那張毫無城府的臉上了,她嘴上說不信,回頭就去找了方佩仁!
王雨荷把方佩誠的話原原本本向方佩仁說了,方佩仁心里一驚,此事非同小可,但恩師不能不救,可自己有把柄落在楊月亭手中,如果這時候貿然去找楊月亭去要人,豈不是逼著他撕破臉皮?方佩仁找了個借口,這件事情自己不便出面,由張協志出面跟楊月亭要人才最為妥當,于是趕忙給張協志拍了電報。
張協志帶人直接來到監獄,自然被獄卒攔在外面,由你是什么國會議員,牢房重地,沒有楊月亭的命令誰也不能進!雙方僵持起來,正當張協志準備帶人沖進監獄的時候,楊月亭出現了。
楊月亭問清緣由后哈哈大笑,王懷山怎么可能在監獄里,里面關的無非是些雞鳴狗盜之徒,張議員若是不信,進去看看便是!隨后他責罵獄卒,國會議員都敢沖撞,簡直是不想活了!還不帶議員進去查看!張協志帶人直沖天字號牢房,可牢房里居然空無一人,又帶人對著名冊查了一遍,楊月亭冷笑道,如今又怎么說?張協志無奈,只好向楊月亭道歉,說恐怕是有人別有用心等等。
張協志離開后,楊月亭命人把當值的獄卒集合起來,自己要親自審問是誰走漏了消息,另外讓人把王懷山從暗室水牢里撈出來。
張協志撲了空,免不了埋怨方佩仁沒有確鑿證據就讓自己貿然去監獄要人。不過這倒提醒了張協志,王懷山一直生死不明,也許真是楊月亭暗中搗鬼,臨走時他囑咐方佩仁一定多加留意。這次沒有找到王懷山,方佩仁心里卻似乎輕松了不少,如果真找到王懷山,一定會引起一串連鎖反應,會對自己的仕途大為影響!
王雨荷找到方佩誠,父親根本不在監獄!方佩誠卻暗自笑道:楊月亭是只老狐貍了,怎么會讓你們找到,這次恐怕還得小爺出馬才行!
方佩誠和鐵頭商量如何營救王懷山,最重要的是怎么再回到監獄里去!兩人一番合計,鐵頭出主意能不能想辦法進一趟監獄――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再犯點什么事情!鐵頭愣頭愣腦的說少爺,要不然你打我一頓,然后我再去告你!方佩誠想了半天,不行,且不說咱們倆是一主一仆,更何況萬一打壞了你,九叔那兒自己也說不過去啊!鐵頭眼珠子轉了半天,說要不然咱們去搶錢莊?方佩誠一巴掌扇在鐵頭腦門上,搶錢莊是死罪!倆人大眼瞪小眼,誰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
方敬軒背著手站在畫神廟外,透過窗子格柵看到方佩誠把床單子搭在腦袋上,坐在畫神廟里練習雕版。方敬軒點了點頭,希望這次二兒子能吸取教訓,讓他練畫是次要,主要是磨煉磨煉性情。方敬軒見方佩誠如此用功,默默的轉身離去,他哪里知道蒙著被單子的根本不是方佩誠,而是鐵頭!方佩誠用了一招瞞天過海,早已不知所蹤!
方佩仁正在辦公,方佩誠突然嬉皮笑臉的推門進來。方佩仁吃驚,爹不是讓你在畫神廟用功嗎,怎么跑到天津來了?莫不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方佩誠裝模作樣的說自己整天對著雕版畫樣恐怕是沒什么出息了,更何況家傳的那點手藝自己早就吃透了,如今來找大哥要點進步的書看看,也算開開眼界!方佩仁深知弟弟的稟性,引他到書柜前讓他自己挑,方佩誠眼睛在書柜上掃了一遍,說能不能找幾本法律的書看看,舊的大清律法自己看過,確實不行,民國的新法自己想借出來看看,也算是長點知識,免得將來又惹上官司!方佩誠軟磨硬泡的借來厚厚一摞剛剛修訂完畢的民國法律書,離開了哥哥的辦公室。
方佩誠帶著法律書回到畫神廟,和鐵頭秉燭夜讀,終于找到一個合適的罪名――有傷風化罪!其中制作所謂春宮圖之類有傷風化的物品也在其內,按照民國刑法,罰款數千,杖責五十,拘役三十天!就這條最為適用!畫美人乃方佩誠拿手好戲,罰款也不怕,自己尚有些私房錢,至于杖責,自己皮糙肉厚,莫說是五十下,五百下也無妨!方佩誠和鐵頭商量著,趕緊準備作畫的東西,說干就干!
在鐵頭的幫助下,方佩誠又是作畫樣又是制畫板,很快一套樣畫便制作完成,方佩誠帶著樣冊便一頭扎進了j院!
j院中,老鴇子看著這套精致的套版春宮圖嘖嘖不已,方佩誠制作的這套春宮圖共分八冊(八國聯軍的八個國家),每冊都以一個西洋女子為模,大膽風騷,各具神韻,方佩誠很快就成了租界里的稀罕物件,許多達官貴人浪蕩公子競相收藏,甚至有人一擲千金,只為收齊這么一套八冊。方佩誠和鐵頭商量,如今是時候該去大哥哪里自首了!
這套春宮圖傳到楊月亭的手中,楊月亭大為吃驚,畫功了得,想象力更是豐富,若能為我所用,定是生財的好機會。于是打發人四處尋找作畫之人,而當方佩誠聽說楊月亭有意利用春宮圖生財后,壞水又冒出來了,自首的事情先放一放,爺先氣氣這楊月亭再說!于是連夜繪制了一幅中國版的春宮圖,那畫中女子酥胸半露,手持馬鞭斜坐于馬車之上,最重要的是櫻桃小口里還叼著支旱煙袋!這不活脫脫就是楊月亭的寶貝女兒楊慧琪嘛!
楊月亭大怒,當他得知作畫是方佩誠時,立刻帶人準備好好收拾收拾這小子!可楊月亭萬沒想到,方佩誠居然主動跑到警署自首,指著民國法律說自己犯了法,請楊月亭發落!楊月亭冷笑,你這是自投羅網,這次斷然不會讓你輕輕松松的混過去!正說著,鐵頭帶著方佩仁來了,原來方佩誠自首的同時早料到楊月亭不會輕饒自己,所以讓鐵頭去找大哥來。
按照新律法,方佩誠被判入獄三十天,正如了他的意!倒是三十杖刑讓方佩誠吃盡苦頭,他哪里知道楊月亭早已經關照了行刑的打手,這三十下杖刑換作別人,恐怕早已被活活打死了!方敬軒使了銀子,帶著大夫到牢房給兒子看傷,方佩誠還一個勁的嘴硬。方敬軒責罵他怎么能畫這種淫穢不堪的東西,有辱門風!方佩誠半遮半掩的告訴父親,自己有打算,到時候您便明白了!
鐵頭按照方佩誠的安排每日帶著好酒好菜探監,方佩誠上次坐牢的時候早已跟獄卒們混熟,于是夜夜都把他們灌的酩酊大醉。待感覺得身體康復的差不多了,眼看還有幾天就將刑滿,方佩誠暗中讓鐵頭搞些個蒙h藥來――
深夜,被施計迷倒的牢頭昏迷不醒,方佩誠跑出來打開盡頭的牢門,問你是王懷山嗎?王懷山看了看他,沒搭理。方佩誠又問,王雨荷是你女兒嗎?這下王懷山吃了一驚,意外的看著他。方佩誠點頭,那就是你沒錯了!說著方佩誠立刻跪地下磕了三個響頭,拜見岳父大人!王懷山被他搞蒙了,你是誰?你這是――方佩誠沒工夫解釋,讓王懷山快跑,王懷山卻執拗不肯,外面不過是間更大的牢房而已!這話把方佩誠氣樂了,可算知道王雨荷的倔脾氣從誰那兒來的了!
方佩誠見勸說無效,干脆把所有牢房的門都打開了,攛掇著犯人們暴動!牢房里頓時炸了鍋!方佩誠回頭沖王懷山嘿嘿一樂,岳父大人,小婿這廂無禮了!說著便上前把王懷山往身上一扛,隨著其他犯人們逃了出去。
王懷山還想掙扎,但多日的牢獄生活讓他瘦得只剩了一把骨頭,哪扭得過小牛犢似的方佩誠?!方佩誠把他扛到城門口,囑咐鐵頭趕緊護送自己的老丈桿子回楊柳青!鐵頭問他難道不跟自己走?方佩誠說你是真傻啊,反正爺明兒就刑滿釋放了,越獄干嘛?爺還得回去接著坐牢呢!
等楊月亭得到消息時,犯人們已經跑了個精光!亂糟糟的牢房里,只有方佩誠一個人蹺著二郎腿睡大覺呢,見了楊月亭還不忘羞辱了他幾句。楊月亭顧不上跟方佩誠較勁,跑了誰都無所謂,要命的是王懷山也不見了!楊月亭一腦門子的冷汗,萬一王懷山跑到方佩仁和張協志手里就麻煩了!楊月亭立刻命令手下暗中監視方佩仁的動向,并叫人關閉城門,四處搜索!
監獄暴動,獄卒個個自危,楊月亭手下告知,這次是方佩誠灌醉獄卒,八成是他放走了王懷山,還有,知道王懷山身份的只有牢頭一人,此人常和方佩誠喝酒,上次走漏消息八成也是方佩誠搞的鬼!另一路人回來,告訴楊月亭方佩仁那邊沒什么異常,也不見王懷山蹤跡!楊月亭這才想明白,原來方佩誠又是畫春宮又是自首,就是為了再回監獄救人!既是這樣,那人肯定已經不再天津,八成被方佩誠弄回楊柳青了!楊月亭問方佩誠何在,手下回道,已經刑滿釋放了。
方佩誠回到楊柳青拜見父母,免不了要受父親的責罵,方太太自然護著兒子。方佩誠小心翼翼地準備出去跟鐵頭會合,卻被方敬軒叫住。方敬軒問他那日在牢里口口聲聲說這么作是有道理的,且問他究竟是為了什么,方佩誠怕事先張揚壞了事,只是說自己也是信口胡說的,支支吾吾搪塞過去。
方佩誠和鐵頭會合,原來鐵頭把王懷山帶到了畫神廟。方佩誠張口閉口岳父在上,受小婿一拜!王懷山摸不著頭腦,難不成女兒已與這愣頭青私定了終生?一問才知,救自己的是方家之后,女兒也正在方家!王懷山表示自己既然已經脫離了牢獄,就應該立刻動身去天津,把楊月亭囚禁自己的罪行公之于眾,借此抨擊袁世凱的專政!方佩誠死活不答應,你不為自己的性命著想,也該為女兒的終身大事著想吧!王懷山見拗不過方佩誠,便提出先見女兒。方佩誠怕他們見了面不認自己的救命之恩,于是軟磨硬泡讓王懷山給女兒寫了一封信,說自己同意方佩誠和王雨荷的婚事。方佩誠收好書信,說你先在畫神廟躲一躲,楊月亭見你跑了一定會四處尋找,千萬不可踏出廟門一步,自己去找王雨荷,帶她來見你。
方佩誠興高采烈的拿著王懷山的親筆信去找王雨荷,你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姑娘就安心當方家的媳婦吧!誰知王雨荷端詳了一陣那封書信,突然刺啦一聲把信從中間撕開!方佩誠當即就急了,你想抵賴?!王雨荷把手里的那一半信遞給方佩誠,讓他橫過來再讀一遍。方佩誠一看就傻了眼,上面不但寫明了王懷山的藏身之地,并告訴女兒不要上了方佩誠的當!方佩誠摸著腦袋喃喃道,果真是讀過書的人厲害。無奈,方佩誠只能帶著王雨荷去畫神廟和父親團聚。
方佩誠制作的春宮畫有一套落入了楊慧琪手中,看著方佩誠所畫的畫像,楊慧琪臉不禁一紅,于是決定拿著這畫作文章去跟方佩誠評理。誰知剛出門就看到方佩誠帶著王雨荷鬼鬼祟祟的往畫神廟去了,楊慧琪滿心狐疑的尾隨過去。
這邊,方佩誠帶著王雨荷進到畫神廟中時,居然發現方敬軒已經在廟后面的房間中和王懷山攀談。原來方敬軒早就覺得事有蹊蹺,找來鐵頭幾番問話便把來龍去脈搞了個清清楚楚。
王懷山與王雨荷父女終得相見,方敬軒發話,讓老朋友安心住在方家,等風頭過了再做打算,王懷山卻不愿連累,雙方推諉之下,最后終于妥協,答應住在方家的一處秘密暗室中。方敬軒責怪方佩誠這么大的事情應該早和自己商量,王懷山替方佩誠開脫,還要謝二公子的救命之恩!方佩誠倒也臉皮厚,謝就不必了,把你閨女許配給我總是應該的吧?方敬軒趕忙為兒子的魯莽道歉,王懷山也沒想到方二爺能直接說出這話,推說女兒的終身大事還要她自己作主。
方敬軒怒斥二兒子不許造次,將王懷山的經歷娓娓道來。原來當年方敬軒、楊月亭和王懷山有八拜金蘭之交,后來世道變革,三人各自追隨各自的人生理想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王懷山支持戊戌變法,失敗后遠走國外;楊月亭投靠八國聯軍,偷竊方家燈箱畫進貢給洋人,被趕出楊柳青;方敬軒則接手祖輩傳下來的家業,一直撐到現在。本以為今生三人不會再有瓜葛,沒想到如今三人又碰到了一起,而且都成了仇人,真是造化弄人!
王懷山覺得方佩誠雖然表面頑劣,但秀外慧中,粗中有細,性格剛正不阿,看似經常做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實際上都是在幫助鄉里,維護楊柳青的百姓。于是王懷山開始有意的引導他接受新思想,方佩誠對此卻毫無興趣,只因為王懷山是心上人之父,才硬著頭皮敷衍一下,實在受不了還會諷刺王懷山幾句。方佩誠本以為自己已經是楊柳青的第一大敗家子了,可聽說當年王懷山為支持變法連祖屋都賣了,還把銀子白白送給不相識的人,原來您才是楊柳青的頭號敗家子啊!
王懷山雖然躲在方家,但始終沒有忘記揭露袁世凱竊國、假共和真獨裁的嘴臉,不時寫些文章披露。這些文章都是夾在年畫中,由方佩誠護送著送往天津,再由方佩仁轉給租界的洋記者。路途無聊時,方佩誠也會翻看一些,漸漸看到了袁世凱當政下腐朽的一面,思想中有了些覺悟。
王懷山用化名發表了不少文章,處處揭露袁世凱政府的黑暗,此事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方佩仁看到這些文章時已經起了疑心,自己太熟悉王懷山的文風了,難道王懷山就在天津?此時九叔送來消息,讓方佩仁火速趕回楊柳青!
楊月亭因為報刊上發表的文章受到上司責罵,更有人送了消息來――方佩仁突然要回楊柳青!楊月亭意識到如果不盡快找到王懷山將其除掉,自己恐怕要倒霉了,但方家在楊柳青的地位極重,又不能貿然搜查。楊月亭靈機一動,一年一度祭祀畫神的日子要到了,到時候楊柳青家家張燈結彩,還有花燈會!自己倒是可以趁這個時候去楊柳青,趁亂把王懷山置于死地!他趕緊命人死死盯住方佩仁,自己則暗中策劃著什么。
楊柳青。
方佩仁和王懷山見面,兩人感慨頗多――王懷山對當日刺殺事件犧牲的義士唏噓不已,問方佩仁可曾調查過是誰出賣了他們。方佩仁說自己一直在查,不過實在沒有線索。王懷山表示無論如何,楊月亭都是那場血案的制造者,如今竟然搖身一變成了民國官員,簡直荒唐之極,他讓方佩仁火速聯系張協志,一起商議如何把楊月亭拉下馬。此話一出,方佩仁心中頓時七上八下,萬一對峙起來,楊月亭抖出是自己出賣同志怎么辦,于是百般托詞,讓王懷山暫時留在楊柳青,等風頭過些再作打算。
一年一度的龍燈會是楊柳青老百姓最重要的節日,這一天家家張燈結彩,還有祭拜畫神,舞龍和花燈會等慶祝活動,熱鬧非凡!
方佩誠本想借著作花燈的機會,多親近王雨荷,可王姑娘卻心不在此,她發現自從父親回到楊柳青后,方佩仁倒總是心事重重,以為是方佩仁為正事操心,于是常常陪著方佩仁散心。
王懷山看著方佩誠制作的花燈,不禁贊嘆,但同時又表示,無論燈會辦得多熱鬧,都改變不了老百姓水深火熱的處境。方佩誠不以為然,大喜的日子你非說那些喪氣話!龍燈會寄托了楊柳青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生活有了盼頭,才能熬過眼下的苦日子!王懷山嘆道,熬來熬去,不還是苦日子?這就好比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比死更可怕的,是坐以待斃!
龍燈會正要開始之際,突然一支隊伍敲敲打打的沖進了楊柳青,帶頭的正是楊月亭。楊月亭笑著表示,自己帶來了天津最好的舞龍隊和龍燈隊,要給楊柳青的老少爺們兒添個彩頭!眾人不好拒絕,鑼鼓聲中,楊柳青的龍燈隊和楊月亭帶來的龍燈隊開始了比試――
熱熱鬧鬧的龍燈會上,方敬軒卻一直憂心忡忡,他明白楊月亭此行肯定另有目的,吩咐方佩誠趕緊把王懷山父女倆藏到儲藏老畫版的地下室中。
果然,在比試龍燈的過程中,楊月亭的手下已經借著掩護把楊柳青團團包圍了。方敬軒問這是要作什么?楊月亭冷笑,既然熱鬧過了,那就該辦正事了!上次令公子制作春宮圖的事情還沒完呢,如今租界仍有大量春宮畫流傳,有人舉這些畫依然是出自方家,自己是奉命來查繳的!
雙方僵持起來,方敬軒已落入兩難境地,但老爺子依然面不改色,鎮定沉穩。他明白,楊月亭明里是查春宮畫,其實是要抓王懷山.
王雨荷陪父親躲在密室中,擔心外面的情況會不由方家掌握,王懷山表示,如果真的連累方家受難,他愿意挺身而出。就在此時,方佩誠突然出現,把王雨荷拉到一邊,說自己能保護王懷山離開,但他有個無賴條件,安全離開后,王姑娘得跟自己相好!面對這小閻王的無恥提議,王雨荷氣得沒話講,但為了保護父親,她只能暫時答應,兩人的這番對話卻被方佩仁聽到了――
外面,楊月亭的人已經開始搜查方家大院了。
方佩誠準備帶王懷山逃走,王懷山卻死活不走,方佩誠罵他迂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對我說臨死之人最可怕的是坐以待斃,你若是就這么出去,什么理想什么主義不都成了屁話?王懷山卻表示自己若這么跑了,楊柳青的百姓全會遭殃,這有悖于自己的理想,他要走出藏匿處,以身奉獻共和事業!王懷山一席話給了方佩誠極大的震撼,可王雨荷卻苦苦勸解父親,不要作這種犧牲!
外面,楊月亭已經帶人逼近了王懷山藏身的密室――
方佩誠拉著王懷山往外走,一開門卻看見楊慧琪堵在門口!
楊慧琪告訴眾人,方家已經被爹的人圍了起來,誰也跑不出去!方佩誠說你來的正好,當初為救我哥我綁過你一次,現在就委屈你再幫我一次吧!方佩誠說著就要動手,楊慧琪說行不通,到時候我爹拿著全鎮人的性命威脅你,你怎么辦?!方佩誠啞然。
楊慧琪冷冷的看著方佩誠,表示自己有辦法幫他們躲過這一劫,還能讓楊柳青的百姓毫發不損,但方佩誠必須得答應自己三件事,至于具體哪三件事,到時候會告訴他!方佩誠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別說三件,三十件三百件也無妨!楊慧琪讓王懷山父女倆躲到收藏畫板的箱子里,自己坐在了箱子上,對方佩誠點點頭,把衣服脫了吧!方佩誠傻了,你這是要干什么?!楊慧琪不理他,已經開始動手寬衣解帶了――
楊月亭帶人沖進了最后一間屋子,方佩仁知道王懷山就在里面,已經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可是當眾人闖入時,卻全都驚呆了――光著膀子的方佩誠正摟著只穿一件肚兜的楊慧琪調情!
看到這一幕,楊月亭氣得要當場宰了方佩誠,楊慧琪卻擋在前面,告訴父親自己已經是方二爺的人了!此言一出,連方佩誠都傻眼了!
王懷山沒有搜到,楊月亭又羞又惱,只好帶人灰溜溜離開了方家。王懷山沒有找到,自己反倒讓自己的女兒弄了個下不來臺――楊月亭越想越氣。手下提醒他,如果王懷山在楊柳青也就罷了,萬一他和張協志取得聯系,張協志帶著各路蝦兵蟹將到楊柳青把王懷山接走就麻煩了!楊月亭趕緊打馬回頭,帶著兩個親信返回了方家。
楊月亭殺了個回馬槍,不過這次他卻把方佩仁叫到一旁,楊月亭坦言自己知道王懷山就藏在方家,方佩仁若是聰明,就不要讓王懷山踏出楊柳青半步,否則自己就把他的好事的抖摟出來,那王懷山雖然是個文人,但性格最為剛烈,他若知道是你出賣了那些兄弟,結果會怎樣,你自己掂量著吧!
方佩仁和王懷山深夜促膝長談,王懷山想盡快離開方家,一來怕時間長了連累方家,二來既然已重獲自由,便要和張協志會師,繼續自己的政治理想。方佩仁卻極力挽留,如今楊月亭四處追殺王懷山,他留在楊柳青,尚有方家可以容身,若是離開,恐怕前腳剛出楊柳青,后腳就會被楊月亭拿住,另外自己心中一直有個疑團――當日刺殺行動何以失敗,思前想后必是有人泄密,如今參與行動之人中,只有張協志,王懷山和自己幸免于難。王懷山驚訝的問道,難道你懷疑是張協志出賣?方佩仁表示目前還沒有證據,但如果老師冒然投奔張協志,只怕不妥當,不如暫時留在楊柳青,可以繼續發表文章抨擊袁政府,等自己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后再作打算。
待事件平息后,方佩誠追問王雨荷,自己也算是幫王懷山躲過了一劫,你的諾言該履行了!可說著說著他卻發現,王雨荷的目光始終追隨著方佩仁,而哥哥對王姑娘的神情更是讓人惱火。方佩誠剛準備跟大哥攤牌,楊慧琪卻把他的去路堵住,問方二爺說過的話算不算數?方佩誠表示男子漢大丈夫,吐口唾沫是個釘,當然算數!你說,讓我干什么吧!楊慧琪微微一笑,本姑娘讓你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這輩子都不能跟王雨荷在一起!方佩誠再次傻眼了。
王雨荷如今終于和父親團聚,父親又決定暫時留在楊柳青,王雨荷滿心歡喜,她早對楊柳青的年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于是找到方佩仁,問他能不能求方敬軒讓自己到畫舫觀摩學習,方佩仁笑道憑借你出眾的繪畫技巧,根本用不著自己去說。王雨荷這才說出自己的顧慮,聽方佩誠說過,你們方家年畫是傳內不傳外的――方佩仁聽罷大笑,他的話你也當真!
方敬軒安排王雨荷制作畫樣,放在桌子上的一摞素描畫樣剛好被方佩誠看到。方佩誠舉著畫樣和素描鉛筆看了半天,感嘆到這西洋的炭筆比自己那香頭好用多了,再仔細一看畫樣,中西結合!方佩誠砸著嘴巴喃喃道:這也能叫年畫!于是大筆一揮,把王雨荷辛苦畫成的年畫改了個面目全非!
王雨荷氣憤不已,拿著殘畫找方佩誠理論,方佩誠對年畫的理解頗為傳統,根本瞧不上什么新式的西洋畫風,更不懂什么叫透視什么叫寫實,兩人在爭論時,王雨荷的一句話刺激了二爺――你大哥奮進求學,如今已有建樹,而你卻死守成規,早晚被時代淘汰!從小到大,除了當爹的,誰敢這么教訓方二爺?方佩誠賭氣,你不就是覺得大哥當了個什么議員風光無限嘛,只要我想,明兒爺就找個官兒當當,讓你瞧瞧!王雨荷反唇相譏,不學無術之人根本不堪重任!
與王雨荷不歡而散后,方佩誠立刻跑到了水局,跟周先生說自己同意當楊柳青分會的會總了。周先生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會總已經有人選了。方佩誠意外,追問是誰,周先生的回答讓他氣得鼻子都歪了――七姑娘?!怎么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楊慧琪,別忘了當初那把火可是她放的!周先生笑了笑,人生在世,孰能無過?七姑娘心有悔意,出重金資助水局,我們自然也要有所表示,這職位七姑娘只是掛名,具體事務我們自有我們的安排,只是七姑娘交待過――說到這兒,周先生遲疑了一下。方佩誠追問,交代什么?周先生有些為難的,七姑娘交代,這個職務給誰作都行,就是不能給您。方佩誠氣得差點兒冒煙!
天津城。
方德文在楊月亭的資金幫助下,印廠很快復工,而且方德文畢竟有些本事,很短時間內就推出不少題材新穎的機制年畫,老百姓哪里見過這等宮廷風格的年畫,價格又不高,于是很快占領了不少市場。隨著市場份額的不斷擴大,方德文自然也有些輕飄飄了,有時竟把楊月亭也不放在眼里。
楊月亭一心想重立自己在楊柳青的地位,方德文是他迄今為止最好的一張牌,況且自己當初被趕出楊柳青時被砍掉一根手指,為的就是讓他終身不得再制作年畫,他本打算借方德文的印廠控制年畫銷量,借此打擊方家在楊柳青的地位,誰知如今方德文居然不聽自己指揮,他本想讓方德文把機制年畫價格再壓低三成,以取得更大市場,可方德文根本不把他的話當回事!楊月亭絞盡腦汁,準備想辦法“拴牢方德文這條狗”!
楊月亭找到方德文再提機制年畫降價一事,警告方德文當初開辦印廠可是自己出的資金,借此要方德文就范,方德文此時已經收到不少訂單,大言不慚道自己現在就能還給楊月亭的資金,再說楊月亭早就沒有資格插手年畫生意,當初他偷燈箱畫獻給八國聯軍時就該想到這點!楊月亭冷笑道別以為自己是個什么人物,人家方敬軒才是楊柳青的總畫師,你跟自己一樣,也不過是被趕出楊柳青的小角色!方德文不服,總畫師有什么了不起,按照祖宗遺訓,每隔幾年都要設擂臺比出總畫師歸屬,自己想贏過方敬軒簡直易如反掌!楊月亭笑道,如果你爭不到總畫師怎么樣?方德文拍著胸脯說從此推出年畫生意,你楊月亭愛怎么樣就怎么樣!
楊月亭手下道出自己的擔心,方德文如今已經不服管了,他若拿了總畫師還不真的要雞犬升天?楊月亭拿出當日方佩誠所繪的春宮圖遞給手下,如果說方德文跟方敬軒去比試,那還真說不定誰贏誰輸,不過如果跟這個方老二比,那肯定是長江后浪推前浪,畢竟年紀不饒人,只要方德文輸掉比賽,自己就能真正在幕后操縱年畫市場。要在天津呼風喚雨,就一定要在楊柳青一手遮天,要想再楊柳青一手遮天,就要死死的把年畫市場攥在手中!手下又問,如何才能保證是讓方佩誠去應戰?楊月亭看著手下笑而不答,手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告訴楊月亭,要不弄死方敬軒得了!楊月亭罵他蠢材,自己費了這么多苦心,就是要讓他親眼看著方家在他手里衰敗,再說,世面上一直流傳方家燈箱畫中藏有藏寶圖,所謂無風不起浪,想必這個秘密,也只有方敬軒一個人知道,讓他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里就太浪費了。
楊柳青。
畫神廟中,眾畫師正為被方德文擠占的年畫市場發愁,一旦方德文的機制年畫成了規模,再占領了外地市場,后果將不堪設想!有人提出,干脆與方德文建立同盟。為此方敬軒親自去天津城探行市去了,大家都等著他回來主持局面,忽然有人來報,方老爺回來的路上碰見了土匪,受傷了!眾人頓時亂了手腳,都不知如何是好,正爭論時,方佩誠攙著方敬軒走進了畫神廟。眾人噓寒問暖,方佩誠直言,要不是為了你們,我爹才不會受傷,再說了,如今楊柳青居然出了土匪,自己這就帶人,非把那幾個蟊賊揪出來不行!說著就要往外走,剛出廟門,忽然看見一輛馬車停在了畫神廟外,方德文拈著胡子從車上下來――
方德文來者不善,抬頭端詳著廟殿正中的那塊乾隆御賜的金匾,表示方敬軒在總畫師的位置上坐了很久,也該休息休息了!此話一出,眾人嘩然,誰都明白這話的意思,方德文要當楊柳青的總畫師!眾人議論紛紛,拿出祖宗的規矩質疑,方德文早有準備,自己就是要按照祖宗的規矩來――以年畫制造的全部流程打擂,誰贏了誰來當這個總畫師!方敬軒,我要你輸得心服口服!
回到方家,方敬軒向家人坦言,雖然方家有密不示人的配色絕技,但配色只是年畫制作工藝中的一個環節,方德文與自己是一脈同宗,又有宮廷畫師的背景,想要贏他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況自己如今傷了手臂,要一口氣制作一副年畫是需要極大的體力和定力的,看來這次總畫師的地位難保了!
眾人一籌莫展之際,方佩誠挺身而出,自己已得父親真傳,論年畫制作他有這個自信,說不定還能出奇制勝。退一步講,就算自己輸了,不過是自己學藝不精,父親的名聲還能保得住。九叔擔心二少爺年輕氣盛,定力不足,不能委以此重任,方敬軒卻看著兒子,不動聲色的問,這幾日在畫神廟潛心磨煉,可有提高啊?
總畫師之爭隆重舉行,畫神廟前人頭攢動。方佩誠和方德文分別祭拜過畫神后,打擂正式開始。方敬軒與幾位頗有資歷的畫師坐在主席位置上觀看比賽,楊月亭也作為見證人來到現場。
年畫內容臨時抽簽決定――制作一副百鳥朝鳳圖。這套年畫極為復雜,不但畫面繁瑣,運筆勾色都需要功力,最重要的還要看神鳥鳳凰是否栩栩如生。
比賽開始,眾人把方佩誠和方德文的畫案圍了個水泄不通,楊慧琪與王雨荷兩位姑娘,更是緊張的站在方佩誠一邊。方佩誠年輕有氣力,運筆如有神助,他偷眼觀瞧方德文,不消兩個時辰額頭就滲出汗來了,二爺不由暗笑,打他會握筷子那會兒就會握畫筆了,這百鳥朝鳳圖更是臨摹過千萬遍,閉著眼睛都能畫得出來,自己是贏定了!
描好畫樣,立即雕版。因畫面尺幅太大,所以分成三塊,每人各有兩名助手幫忙雕刻。在這個環節里,方德文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楊月亭遠遠看著,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他的這個細微的表情立刻被方敬軒捕捉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環節,是給拓好的線條勾色。百鳥和鳳凰的羽毛眼色艷麗,極其細密,一筆一筆的勾下來需要極大的耐力與定力,這時候,有下人分別為方德文和方佩誠送來茶水解渴。
這邊,方佩誠正在專心為鳳凰的羽毛上色,給他送茶水的人把杯盞一放,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你若是贏,你爹就得死!
方佩誠一驚,扭頭看去,送水的人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了。再抬頭看向太師椅上端坐的父親,方佩誠突然眉頭一皺――方敬軒身后不知何時站了一個漢子,那人微微撩開衣襟,腰帶上分明插著一把手槍!而方老爺子對此毫不知情!在他身邊,楊月亭正笑瞇瞇的看著方佩誠。再看方德文,似乎正護壞好意的看著自己――
方佩誠心里一沉,手里的畫筆瞬間重了許多,不由得一陣眩暈。
此時方敬軒也察覺到兒子的異樣,卻不知為何,身邊的楊月亭開口了,二少爺后生可畏啊,不過相比前輩而言,恐怕是精力有余定力不足啊!
方佩誠心里漸漸凝重起來,他一邊點染一邊腦子飛速運轉,思考對策――公平來講,這場擂自己穩贏,可父親是楊月亭手上的人質,那把槍的人就站在父親身后,就算自己有插翅的本領也保護不了父親;可如果故意輸了比賽,方家勢必顏面掃地,而方德文與楊月亭的詭計也就得逞了!到底怎么辦才好呢?!方佩誠額頭上漸漸滲出汗來,手上卻依然沉穩的握著畫筆。楊慧琪和王雨荷都發現了他的異樣,卻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方德文那邊已經完成了畫作,展示出來的確是高手之作。眾人看向方佩誠,方佩誠鎮定自若的展示畫作,那副百鳥朝鳳圖在他筆下出神入化,羽毛栩栩如生,尤其中間的鳳凰簡直要躍然紙上了!可是大家都愣住了――這竟是一只無眼鳳凰,方佩誠沒給鳳凰點睛!
眾人一片嘩然,楊慧琪更是急得問出聲來,小誠子你到底想干嘛?!方佩誠緩步走到方德文面前,恭敬的鞠了一躬,自己認輸!論輩分自己是方德文的孫輩,同臺競技已是大不敬,所以自己沒有給鳳凰點睛的資格,甘愿認輸,并且懇請方德文來為自己的百鳥朝鳳點睛!此舉大大出乎方德文的意料,而更讓他意外的還在后頭,方佩誠主動摘下御賜金匾,表示方德文是方家最大的長輩,金匾自然應由他掌管!
眾人看向方敬軒,老爺子不動聲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就算是默許了。而一旁的楊月亭卻好像吃了只死蒼蠅一般――
一場聲勢浩大的總畫師擂臺賽以這種方式結束了,眾人雖覺得遺憾,但更多的是為方佩誠的行為氣度所折服,二爺的畫功已經展示出來了,只在方德文之上,拱手相讓金匾更讓他成了無冕之王!
回來后,方佩誠主動跪在了方家祠堂,兒子不孝,沒能保住金匾,愿聽憑父親責罵。所有人都站在祠堂外面,不敢勸說。九叔攙扶著方敬軒進來,老爺子什么話都沒說,親自上前扶起兒子,他的行為讓方佩誠和在場的人都大感詫異。方佩誠追問,自己擅作主張,輸了金匾,難道爹不怪自己?難道爹不想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作?方敬軒擺手,我什么都不問,你也什么都別說,好好練畫,這才是你應該作的。
深夜,方敬軒在書房密會了兩個神秘人物――竟然是站在他身后的持槍漢子和送茶水的伙計!方敬軒各給了他們一筆錢,叮囑兩人離開楊柳青,再不要回來!九叔恍然大悟,原來這是老爺您的安排?可您為何要設這么個局啊?
原來方敬軒老謀深算,一來他已經猜到了楊月亭攛掇方德文打擂的目的,二來他去天津看年畫行市,方德文并沒有故意壓低價格擠占市場,說明他并不愿受楊月亭的控制,而如今萬一讓他輸掉比賽,那豈不是把他又往楊月亭跟前推了一步?可讓自己那個心高氣傲的兒子故意輸掉比賽,實在比登天還難,所以只有處心積慮的導演了這么一出。
天津城。
楊月亭回到家中大發雷霆,臭罵方敬軒這只老狐貍,真是一石二鳥:雖然輸掉比賽,但讓那方老二在眾人前展現了出眾的畫技和人品,成了楊柳青不折不扣的無冕之王;這次還借機把方德文往自己哪里拉了一步,現在方德文當上總畫師,他尾巴豈不是翹到天上去了!手下建議給方德文點顏色看看,楊月亭卻一抬手說不行,我留著方德文還有用!
楊月亭帶著賀禮找到方德文,祝賀方德文取得楊柳青總畫師的名號――兩人攀談起來,楊月亭看著方德文贏來的金匾,話鋒一轉,問到除了金匾,似乎應該還有其他東西吧?方德文明白他所指燈箱畫,不慌不忙的解釋,金匾和燈箱畫都是乾隆先帝御賜給方家的,但祖宗有規矩,這兩樣寶貝不能共處一室,以免遭受天災毀于一旦,所以一直是分開保存的,如今自己文贏了金匾,已經是別無他求,那燈箱畫自然要留在楊柳青了!楊月亭暗露不快,但為穩住方德文,不好當面發作。
楊柳青。
方敬軒自己研究了方德文制作的年畫,發現方德文宮廷畫師的技藝決非一般人可比,而且那些老百姓哪里見過這么富貴的宮廷風格年畫,銷路好也是必然的。方佩誠不服,要制作一批精品去跟方德文一爭高下,被方敬軒攔下。方家的精品年畫雖然精美,但制作工序極為繁瑣,而且一向價格高昂,過去除了送入宮中,只有達官顯貴才買得起,如今你拿這些精品去跟廉價的機制年畫拼市場,無異于自毀招牌!
正當方佩誠苦惱之際,王雨荷用素描畫作出了一批畫樣,全都是她四處寫生得來的“西洋景”。方佩誠說她搗亂,這些東西根本不是年畫!王雨荷卻有自己的道理,如今普通年畫市場已被方德文占領,要想生存必須另辟蹊徑,這些畫樣是自己精心琢磨出來的,都是應時應景的新式題材,如果制作成年畫,或許能劍走偏鋒,重開銷路。
方佩誠不認同王雨荷的論調,兩人一路爭論到了方敬軒那里,老爺子捧著王雨荷的畫樣細細看過,舉得這個方案可行,可以作出一批年畫投放到市場上試水。方佩誠極力反對,怎么能讓個女人定畫樣?沒這規矩!方敬軒提出一個兩全的法子――方佩誠和王雨荷各自按照自己的題材趕制一批年畫,同時投到市場上看銷路如何。
雙方同時開工,各自忙得不亦樂乎。
王雨荷在套色上大膽采用了日本浮世繪和西洋油畫的手法,作出的年畫色彩柔和寫實,可她卻在最后一道工序上犯了難――點染――她怎么也點不出楊柳青年畫的神韻!王雨荷為鉆研點染技術廢寢忘食,幾乎住在了畫室里,眼看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自己的幾百張年畫還都沒有點染成功。
方佩誠按照傳統工序,早就作好了自己的年畫,晚上跑到王雨荷的畫室里偷看,卻發現王姑娘已經累得趴在畫案上睡著了。方佩誠看著滿墻沒有點染的年畫,再看看王雨荷疲憊不堪的樣子,若有所思――
第二天就是約定的到期時間,王雨荷本以為自己已經敗給了方佩誠,可一覺醒來后卻愣住了――那上百張未完工的年畫,已經全部點染完畢了,張張細致傳神,躍然紙上!
方佩誠首先交上自己的年畫,眾人一片叫好,方敬軒也頗感欣慰。而當王雨荷拿出年畫時,所有人都不吱聲了――這所謂的“新式年畫”題材新穎,用色大膽,最重要的是點染手法也恰到好處,從各方面都比方佩誠略高了一疇!
方敬軒一眼就看出這畫中的點染技法是按照自己的家傳口訣而作,但老爺子沒有點破。第二天方敬軒帶著方佩誠和王雨荷一同進了天津,在自己的古玩店外支起攤位,三天之內,誰的畫賣出去的多,誰贏!
一天過去了,方佩誠的傳統年畫陸續被人買走,王雨荷的新式年畫卻一張都沒賣出去!方佩誠胸有成竹,但閱人無數的方敬軒卻看出了端倪――來買年畫的不是d場的伙計,就是飯館的跑堂,甚至還有j院的老鴇,盡是些三教九流的混世人物!老爺子把兒子拉到一邊,問他怎么回事?方佩誠說這有什么,誰規定的j院就不能貼年畫了?!方敬軒氣憤,方家的年畫被貼到那些下九流的地方,這不是自打耳光嘛!方佩誠突然反應過來,肯定是楊慧琪在暗中幫助自己!這個專門搗亂壞事的母夜叉!此時剛好一個j院的老鴇買走了一副喜得貴子圖,父子倆哭笑不得!
三日之約的最后一天,一個南方來的客商被王雨荷的新式年畫吸引,表示樣式新穎,還大膽的以愛情姑娘為題材,實在難得!客商愛不釋手,表示南方比較開房,這樣的年畫在那邊肯定大有銷路!客商不但買走了王雨荷的所有年畫,還提出要訂購一些,由自己代銷往外地。
最終王雨荷贏得了比賽,方敬軒信守承諾,宣布今后方家的畫樣由王雨荷來定。老爺子還告訴方佩誠,楊柳青年畫從不守舊,技藝要傳承,畫作更要推陳出新,只有這樣,祖宗傳下來的手藝才能一代一代流芳百世!楊柳青是個包容之地,南北文化隨著運河在這里交融,才有了楊柳青年畫的今天,如果楊柳青沒有這種海納百川的精神,也不可能發展到如今的繁華與盛名!時代變了,楊柳青的傳統觀念也要改變,王雨荷的確有真才實學,而且認真刻苦,西洋技法與楊柳青傳統的結合,未嘗不是一種新的出路。
方佩誠也表示自己輸得心服口服,將來一定不會再跟王姑娘找麻煩。
事后,王雨荷攔住方佩誠,臉紅的承認自己勝之不武,她問方佩誠那些年畫是不是他幫自己點染的?方二爺不置可否,只是狡黠一笑,自己跟一個女人比試,贏了輸了都是丟人,不如成人之美,今后還請總畫師多多提攜!另外自己奉父親大人之命,來把方家的點染口訣傳授給你。
方佩誠告訴王雨荷,自己一直看不上西洋畫的原因是,太寫實!太真實的東西反而丟掉了意境。王雨荷不太明白,方佩誠一語點中要害――你想畫一個人能比著畫,可你想畫個神仙,你比著誰畫去?!王雨荷恍然大悟,同時發現在方佩誠頑劣不羈的外表下,其實他對年畫藝術有著真誠的態度和獨到的見解。
天津城。
楊慧琪突然出現在方佩仁的辦公室里,這讓方佩仁大感意外,自己與楊慧琪一向沒有來往,況且她是楊月亭之女,態度甚為小心。楊慧琪卻大大咧咧,一進門就擺明了來意――最近方佩誠和王雨荷可是越走越近了,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你這個當哥哥的要當心后院起火啊!
楊柳青。方家。
書房中,九叔向方敬軒匯報著最近家里的情況,王姑娘創作的年畫博得不少南方客戶的青睞,打開了一片新市場,二少爺似乎也收了心,每天在畫舫專心雕版。方敬軒詢問方德文那邊有什么動靜,九叔回稟最近倒是安靜得很,也許是因為贏得了總畫師的名分,自己也有所顧忌吧。
畫室中,方佩誠在教王雨荷填色技術。填色時一手握筆,另一只手則要同時夾住數個色盞,甚至還要用小手指頭勾著一盞小油燈。這對王雨荷無疑是個大挑戰,方佩誠就借機“手把手”的教她,就在此時,畫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方佩仁面無表情的出現在門外。
方佩仁與王雨荷商量,自己的幾個同學開辦了一家進步報社,內容涉及不少漫畫插圖,還要翻譯很多外文資料,他在議會忙不過來,想請王雨荷過去幫忙。不等王雨荷開口,方佩誠先唱起了反調,多虧了小荷的畫稿,家里的生意才稍有起色,這個關鍵時期要她去天津,自己第一個不答應!方佩仁不動聲色的看著弟弟,小荷?
方佩仁曉之以理,辦報乃喚醒千萬國民的大事,孰輕孰重她該分得清,再說離了王姑娘,方家畫舫也沒什么損失,完全可以讓王姑娘把畫樣畫好,自己派人送回來,如今天津氣象萬千,一天一個樣兒,也有利于王姑娘四處寫生,創作出更有新意的作品。而且自己跟王懷山已經商量過了,開辦報社警醒國民也是他的的一大心愿,王姑娘見父親也已經發了話,于是只能同意前往。
方佩誠眼睜睜看著王雨荷跟隨哥哥離開了楊柳青,自己卻無力阻攔,他的心也跟著王雨荷飛了,終日纏著母親說服父親派他去天津照看古玩店。方太太早就洞察出兩個兒子對王姑娘的心思,就倆字兒,不行!這你怪不得娘,不是娘攔著你,而是你自己跟楊慧琪簽了一張為期三年的賣身契,如今人家是你的主子,雖說我是你娘,可已經作不了你的主了,你得聽人家楊姑娘的,若是楊姑娘答應,你愛去哪兒去哪兒!
方佩誠傻眼了,沒想到老娘搬出那個母夜叉說事兒,好,您不管,我自己想辦法!
事后方敬軒不解,為何不讓方佩誠去天津?方太太表示王雨荷雖好,但她父親王懷山是風口浪尖的人物,如今世道復雜,一天一個樣兒,不知道今后還有什么大變故,方佩誠不像方佩仁懂得變通,二兒子為人耿直脾氣火暴,他若跟王雨荷摻和在一起,將來一出事就會是要命的大事!而那楊月亭一直針對咱們方家,方佩誠跟在楊慧琪身邊,其實是對他最好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