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氣氛很活躍,可當看見父親陰沉臉回家,即刻鴉雀無聲了。素眠、素不不敢在這個時候提及買自行車的事情。素春和母親也小心謹慎的看著趙宇初的臉色,不敢多說話。“從今天開始,全家所有的開銷一切從簡。”父親一個月只能拿回工資的三分之一,素眠和素不買自行車的事情化為泡影。素不想出了一個辦法與二姐商量,素眠不敢去做,素不挺身而出找到了后院的彭老師。彭老師早就青睞趙宇初收藏的鎏金佛像,愉快地買下了。姐倆偷買兩輛自行車,不敢讓家里人知道,騎車回家把自行車鎖在前院,但是這件事瞞不過素春的眼睛,家里的任何事情,幾乎沒有她不知道的。?趙宇初預感到形勢愈加不利,開始整理自己的書房,將所有“四舊”和“反動書籍”藏起來,這時他發現自己喜愛的“佛像”不見了,壓了幾天的火,終于像山洪一樣暴發···。許敏容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素春,事情由來已久,三年自然災害,素春就背著母親暗地里救助后院的劉姥姥,二十斤面粉她買十八斤,五毛錢的肉買四毛五的,一毛錢的菜買八分的,省下來錢暗地里給了劉姥姥。素眠不希望爸爸查出真相當然要推波助瀾,她說了一件事,更讓全家驚訝。大年二十八那天,她去商店買本的時候看見劉姥姥花了十多塊錢買了一身新衣服。一個從來靠院里人救濟穿衣的人,怎么能買得起衣服?素春本來就被母親的“聰明”說傻了,素眠講的更讓她驚訝,的確這些事情都是她干的。素春明知道是素不偷的佛像,更知道她們倆買了自行車,但是她不會說出來,只是像做錯事的孩子,一副求得父親原諒的眼神。父親腦袋有點懵了,滿腦子就是他失蹤的佛像。一聲怒吼“跪下!”素春一哆嗦,撲騰就跪在了地上。趙宇初滿屋亂找,素覺反應快,趕快遞上雞毛撣子。可是趙宇初沒有打,突然靜了下來,責令素春即刻找回佛像免遭挨打,如果找不回來,必遭重罰。趙宇初命令兒子上樹去摘柳條,誰也不知道父親要干什么。?素不有點怕了,與素眠商量,賣了自行車贖回佛像。素眠不同意,講了很多理由,其中說到父親“靠邊站”心情不好,過了這一陣就會沒事了。關鍵是那個佛像本來就是“四舊”,不賣了也得砸了。講的不無道理,文革時期的道理一套一套的。素不擔心“兩半截”會挨打,素眠則不在乎,見怪不怪了。?素春上哪里去找佛像呀,張口想問素不,又怕傷了妹妹的自尊心,不就是挨打么,她準備咬牙挺過去。她抱著小楚拉著小妹在街上漫無目的亂走,腦子里還在想劉姥姥買衣服的事情:(閃回)劉姥姥就一個兒子,自然災害那年突然一命嗚呼,生活十分艱難,素春時常暗地里照顧她。今年,眼瞅著要過春節了,劉姥姥好幾年沒有添一件衣服了,素春實在看不下去,把菜窖里一個破舊的紫銅手燜子罐給賣了,一共賣了十二塊五毛七,給了劉姥姥十二塊,讓她添一身衣服。想到這兒,素春去了劉姥姥家,她讓劉姥姥幫她照看一會兒小妹和小楚,大義凜然的回家了。她的想法很簡單,不能讓小楚和小妹看到她挨打后哭。當然,她沒有把這一切告訴劉姥姥。?素覺把柳條送給父親想問干什么用,被父親吼了出去,許敏容也嚇得不敢進屋問了。當趙宇初用柳條編了一個鞭子,母親方知大事不好,趕緊讓兒子告知“傻老大”千萬不要回家。素覺根本不把大姐當回事,一轉身進了自己的屋。當素春進屋,許敏容讓她快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其實,趙宇初還是想以恐嚇為目的,只要找回佛像就沒事了,萬萬沒想到素春并不害怕。
父親兩次提示她找回來就沒事了,素春回答就一句話,說的也很堅決,“我找不回來。”素春的態度激怒了父親,一聲怒吼“跪下!”,舉起柳條鞭子就打,素春一聲聲慘叫。許敏容從來沒見過丈夫如此發火,想進去阻攔,遭到丈夫呵斥。?慘叫聲招來了弟弟和妹妹,招來了鄰里,大家都趴在窗戶看。素不哭著沖進去救大姐,誰知剛一開門,被父親無情的鞭子打出來,幸虧素不躲閃得快,她的魂魄都嚇飛了。爸爸從來沒有過這樣,她不敢再進去了,哭著喊著把鄰里們罵走。也許是中院的動靜太大了,劉姥姥覺得不對勁,問了小妹方知大事不好,趕緊往中院跑。?趙宇初咆哮著追問素春東西哪里去了?素春的衣服已被打撕爛,跪在地上就是一句話不說。趙宇初甚至都嚎叫了:“你怎么就這么木啊!”他真的沒辦法下臺了,只有用鞭子亂舞,換來的是素春一聲聲慘叫。素不和素曉哭的不像樣子了,許敏容也哭唱著“這可怎么辦呀!”素眠一副冷相,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這就是走資派。”書房的門突然開了,劉姥姥沖了進去,一把搶下打得剩下很短的鞭子,她流著眼淚訴說了一切。“難道我兒子死了,沒人照顧我,就這么一個傻閨女孝順我一下就值得你這樣嗎?”趙宇初驚恐了,他不知道他在打一個“三從四德”的親生女兒,突然感覺是在打自己,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如此之舉,受不了的是素春,抱著爸爸的腿哭喊著“不是的,是我錯了,爸爸···”。趙宇初流下一行金子般的眼淚,全家哭成了一團。?夜晚,趙宇初在喝悶酒,許敏容指責丈夫不該下如此狠手,“打兩下就得了?”趙宇初只有聽著的份。他擔心很多事情,擔心許敏容出身不好,擔心工廠沒了生產,擔心國家這樣搞下去會是什么結果。許敏容也擔心起來,擔心丈夫的靠邊站讓街道辦事處知道了,免去她的“大官”。?素眠、素不慶幸素春救助劉姥姥,掩蓋了她們偷買自行車的事情。素不用自己買自行車剩下的錢給大姐買了一包點心偷偷塞給了素春,素春問佛像之事,方知賣給了彭老師。小楚坐在大姐身邊,素曉騎在大姐的屁股上為大姐傷痕累累的后背擦藥,小妹為大姐的兩個胳膊擦藥。姐妹相依的語言讓人往肚子里流淚。因為這次事件與素眠有關,加之素眠是學校紅衛兵的小頭目,她與爸爸的隔閡產生了起點。素眠教育素春,“天下沒有你這么傻的,既然你是做好事行善,為什么不跟爸爸說出來?那樣還會挨打嘛!”她說爸爸已經變成一個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清晨,趙家先冒起了炊煙,東屋的馬大嬸塞給了素春一包白藥,換來的是可以暫停做飯燒炭。西屋的陳劉氏與后院的顧家母親竊竊私語,挑撥離間,說趙宇初被打倒了才拿素春撒氣,沒料到讓素春沒鼻子沒臉奚落了一通。爸爸似乎沒臉吃女兒做的早飯,又不好道歉,陰沉著臉說了聲“不吃了”,拿包就走了。素春拿上早點追出大門,趙宇初再次被感動,他能說什么呢?素春看著爸爸邊走邊吃的背影,開心地傻笑了。?自行車事件引起“四舊”話題,母親護著父親說話話,被素眠駁得體無完膚。她列舉了大量事實,尤其是從書房里拿出《金陵春夢》,“這是什么?這是寫人民公敵蔣介石的!”她拿出《紅樓夢》更是振振有辭:“這是什么?這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她居然會背誦里面的詩句,這讓素春佩服的五體投地。素眠說這些都會成為反革命的罪證。母親許敏容不以為然,可是素春害怕了,她擔心爸爸那么多書籍和寶貝被毀。
學校“停課鬧革命”,素眠、素不很忙碌,戴著寬寬的紅袖章,騎著不帶后座的自行車,不是抄“地富反壞右”的家,就是參加“大批判”,最后連素覺也參與進去,他說這比上學好玩多了。抄別人的家,嚇壞的是素春。她想出了一個藏東西的辦法,壯著膽子跟爸爸說,趙宇初笑了。?深夜,素春搖晃著小楚,等她熟睡之后開始了自己的行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爸爸的書籍和古董藏進后院的菜窖里。素春整整干了一晚上,在菜窖里用母親提供的塑料床單將書籍捆上,用蠟封好,把古玩瓷器裝箱,還覺得不踏實,又拿鐵鍬在菜窖里挖了一個洞,將三件爸爸平時最喜愛的瓷器埋了起來。等一切就緒了,天已經亮了,素春又點燃了炊煙。俗話說,隔墻有耳,素春在菜窖的頻繁出入,引起了后院人的猜疑,并且告知了中院的陳劉氏。?素眠和素不寫大批判稿需要反面教材,想起了爸爸的書房有這樣的書籍。當她倆走進書房驚呆了,書柜里書籍不僅沒了,連同古玩不翼而飛了。她倆問素春,素春不會說謊話,但是也不會告訴她倆,只是傻乎乎的望著妹妹,所問非所答,換來的是一句“死榆木疙瘩”。她倆去居委會找母親,發現媽媽許敏容可牛了,說話打官腔,嘴里還竟是“文革”的新名詞。母親當然不會告訴東西的去向,隨便編了一個瞎話就把兩個閨女騙了。?素春這個家中財權“司令”,對于素曉、素處和小楚三個最小的妹妹來說,那真的是司令,寧可節衣縮食也盡一切可能滿足妹妹們的愿望。打咯吱納鞋底做鞋,買布頭做衣服,背著小楚領著小妹去鴿子市用糧票換油票(因為家里都是女孩,吃得少糧票就有富余),倒糧票的大嬸誤以為小楚是素春的孩子,素春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還挺高興。這個時期素春與三個小妹妹的關系達到了一個新階段,是那么和諧,那么自然,那么有生活的氣息。素曉也不顯得那么自私會算計了,開始讓著小妹,有點姐姐的樣子了。?好景不長,趙宇初被戴上“叛徒”帽子,趙家的形勢急劇逆轉。文革要深入持久的發展,上綱上線要有靶子,工宣隊捕風捉影,抓住趙宇初解放前為了地下兵工廠曾經國民黨特派員有說不清的“密切”聯系,把趙宇初打成了“叛徒”,這樣就由人民內部矛盾轉化為敵我矛盾,給趙宇初掛了牌子(牌子上是叛徒趙宇初的名字和紅色的大叉)。趙宇初掛著牌子回家,院里的鄰里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素春急眼了,摘下爸爸的牌子就給扔了,拿起火鉤子要和西屋的陳劉氏玩命。?素眠的第一反應“完了”,不僅是紅衛兵頭當不成了,連紅衛兵的資格也會被取消。“黑五類”子女,政治前途,遠大抱負,一切化為泡影,在恐懼中度過了整個夜晚。素不的性格所致,勸二姐想開點,“不當就不當,有什么大不了的”。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素眠、素不、素覺的紅衛兵資格都被取消了,讓“狗崽子”深刻反省,站在革命一邊,揭發父親的反革命嘴臉。?許敏容不用街道辦事處通知就不上班了,她有自知之明,經過“三反五反”和“四清”啥不知道。她沒有埋怨丈夫,“怨就怨我的出身不好,連累了你”。許敏容在院里抬不起頭了,一向仰著頭走路,目中無人的她,也要吃陳劉氏的“瓜落兒”。平時對她尊重的鄰里都躲著她,后院顧家還翻臉不認人了。但是,她們誰也不敢招惹傻春,“一個缺心眼的丫頭,犯起混來可沒輕沒重”。正是因為素春的“傻”,趙家還不至于在院里被“踐踏”。?趙宇初終日不講話,回家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躲在屋里喝悶酒。素春見不得爸爸受委屈,又和爸爸說不上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爸爸被鄰里們嘲笑。她每天一到快下班的時間,背著小楚站在大門口等候。直到摘掉爸爸脖子上的牌子,拿著牌子從影壁墻的右邊小道溜著回家,生怕別人看見。